“他骂我是个自命不凡的混蛋,对着我的鼻子狠狠一拳。‘你是个啥东西,一个自命不凡的混蛋?’刚说完,他便把我打得仰面倒在了地上。砰!就像这样。我骗你不是人。”
“我知道你没骗我,”约塞连说,“可他干吗要那么做?”
“这我怎么知道?”丹尼卡医生反问了一句,显得很是恼怒。
“也许跟圣安东尼有关吧?”
丹尼卡医生木然地望着约塞连。“圣安东尼?”他吃惊地问道,“谁是圣安东尼?”
“我怎么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回答道,这时,他正巧蹒跚着走进帐篷,一手捧了瓶威士忌,在他俩中间坐了下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丹尼卡医生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驼着背——长年来,生活中的种种不公平,始终是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的腰——把椅子挪到了帐篷外面。他实在是讨厌跟自己同帐篷的人聚在一块。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以为他疯了。“真不晓得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说,颇有些责备的口气。“他是头蠢驴,就这么回事。假如他聪明的话,他就会抓过一把铁锹,动手挖掘。就在这顶帐篷里动手挖,就在我床底下。他马上就能挖到石油。那个士兵在美国用铁锹挖到了石油,这事难道他不知道?那家伙后来发生的事,难道他也从未耳闻?就是科罗拉多州那个拉皮条的卑鄙无耻的孬种,叫什么来着?”
“温特格林。”
“温特格林。”
“他很怕,”约塞连解释道。
“哦,没那回事。温特格林可是啥都不怕的。”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摇了摇头,对温特格林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那个讨厌的小流氓,自命不凡的杂种,是谁都不怕的。”
“丹尼卡医生可是很害怕。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怕什么?”
“他怕你,”约塞连说,“他怕你会得肺炎死。”
“他怕,反倒是桩好事,”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结实的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一有机会,我也很乐意这么个死法。你等着瞧吧。”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伊尼德,是个印第安人,克里克混血儿。哈尔福特肤色黝黑、长得倒是相当英俊:粗眉大眼、高高的颧骨、一头蓬乱的乌发,出于某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得了肺炎死去。他报复心极强,见到任何人都是怒目相待,对一切早已不抱丝毫幻想。他憎恨那些取名卡思卡特、科恩、布莱克和哈弗迈耶的外国人;希望他们全都滚回自己讨厌的祖先原来生活的地方。
“你是不会信的,约塞连,”他深思后说道,同时,故意提高了嗓门,引诱丹尼卡医生。“不过,先前这地方让人住着,确实感到挺舒畅,但后来,他们带来了该死的虔诚,把这儿搞成一团糟。”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心想报复白人。他差不多是个文盲,不识一字,也不会写字,却被委派担任布莱克上尉的助理情报官。
“我哪有条件读书认字?”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用假装寻衅的口吻问道,且又提高了嗓门,好让丹尼卡医生听见。“我们每到一处搭起帐篷,他们使钻一口油井。每次钻井,他们又总是找到石油。
每次找到了石油,他们便逼迫我们收起帐篷,去别的地方。我们成了活的探矿杖。我们全家生来就踉石油矿有缘分。不久,世界上所有的石油公司都派了技术人员,处处跟踪我们。我们常年四处奔波。跟你说吧,抚养一个孩子,不知要费多大的劲。我想,我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从未超过一个星期。”
他最早的记忆,是一位地质学家。
“每次我们家生了个小孩,”他接着说,“股票行情便上涨。不久,所有钻井工人便带上全部设备,随我们东奔西跑,谁都想捷足先登。一家家公司开始合并,以便削减为追踪我们而派出的人员。
然而,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数量一天天上升。我们一家人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们歇腿,他们也歇腿;我们上路,他们也上路,随身还带了流动炊事车、推土机、井架和发电机。我们一家成了活财神,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繁荣。于是,我们开始接到一些一流旅馆的请柬,原因便是我们能使他们的生意兴盛。有些旅馆在请柬上提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但我们无法接受任何一家旅馆的邀请,因为我们是印第安人,而给我们发出邀请的那些一流旅馆,是不会接纳印第安人的。种族偏见,实在令人可怕,约塞连。确实很可怕。把体面忠诚的印第安人看做黑鬼、犹太佬、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显得极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