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已窘得满脸通红。他突然以一种自我辩解的口吻反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我们就不能把哪座山的山坡炸坍下来或者直接去轰炸那条路吗?”
“你是不是宁愿回博洛尼亚去呢?”这个问题虽然是平静地提出来的,却像一发子弹似的飞了出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约塞连又急又愧,暗暗祈求邓巴不要再开口说话了,邓巴垂下了眼睛。科恩中校知道自己赢了。“不,我想你不愿意,”他带着露骨的轻蔑目光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们争来这么一个没有危险的飞行任务?要是你们宁愿飞到博洛尼亚、斯培西亚和弗拉拉执行任务的话,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这些目标派给你们。”他的眼睛在无框镜片后面威胁性地闪着光,宽大的下巴黑不溜秋的,显得冷酷无情。“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愿意去,”哈弗迈耶急忙答应道,发出一阵自高自大的窃笑声。“我愿意直接飞到博洛尼亚上空,把脑袋平对着轰炸瞄准器,听着那些高射炮弹在我四周呼啸爆炸。等到我完成任务回来,人们围过来指责我,咒骂我时,我会感到格外地开心。甚至连那些当兵的也气得骂我,恨不得揍我一顿。”
科恩中校愉快地拍了拍哈弗迈耶的下巴,却没有跟他说话。他转而干巴巴地对邓巴和约塞连说:“我郑重地告诉你们,说到为山上那些意大利乡巴佬伤心难过,谁也比不上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战争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记住,发动战争的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侵略者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这些意大利人、德国人、俄国人,他们自己对待自己已经够残忍的啦,我们怎么残忍也比不过他们。”科恩中校友好地捏了捏丹比少校的肩膀,可是他脸上的不友好表情却没有改变。“继续下达简令吧,丹比。一定要让他们理解密集的炸弹散布面的重要性。”
“不,不,中校,”丹比少校眨眨眼脱口说道,“这个目标不采用这种方式,我已经告诉他们,每颗炸弹的落点间距为六十英尺。这样一来,路障就不是只集中在一个地点而是和整个村庄一样长了。
疏散的炸弹散布面会形成更有效的路障。”
“我们关心的不是路障,”科恩中校开导他说,“卡思卡特上校想借这次任务拍出一张高清晰度的空中照片,这张照片他可以自豪地通过各种渠道散发出去。别忘了,佩克姆将军要来这里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他对炸弹散布面的看法如何,你是知道的。顺便说一句,趁他还没来,你最好抓紧时间布置完这些细节,赶快离开。佩克姆将军受不了你。”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诚恳地纠正他说,“是德里德尔将军受不了我。”
“佩克姆将军也受不了你。事实上,谁都受不了你。把你正在讲的讲完,丹比,然后就走吧。我来主持下达简令。”
“丹比少校在哪儿?”卡思卡特上校驾车陪着佩克姆将军和沙伊斯科普夫前来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一下车便问道。
“他一看到你开车来了,就请假离开了,”科恩中校回答说,“他担心佩克姆将军不喜欢他。本来也是准备由我主持下达简令的。我会干得比他好得多。”
“好极了!”卡思卡特上校叫道。可一转眼,他想起第一次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的简令时,科恩中校在德里德尔将军面前干的好事,便急忙收回刚才的话。“不,我自己来主持吧。”
卡思卡特上校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主持会议。他心里想着自己是德里德尔将军的一个心腹,便学着德里德尔将军的样子,摆出一副粗鲁直率强硬的架势,对着那些凝神静听的下级军官斩钉截铁地厉声训话。他觉得,自己敞开着衬衫领口,手握着烟嘴,加上那一头剪得短短的花白卷发,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一定很威风。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得妙极了,甚至把德里德尔将军特有的某几个不正确发音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后来,他突然记起来,佩克姆将军很厌恶德里德尔将军,于是便对佩克姆将军手下这位新来的上校生出几分惧怕来。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了。他的自信心一下子全没了。
他结结巴巴地往下讲,不由得满面羞惭,脸红耳热。突然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使他惊恐万分起来。这个地区多了一个上校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恨他的人。而且,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卡思卡特上校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已经贿赂了这会场里所有的人,叫他们起来抱怨,就像他们第一次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前那样,他怎么做才能使他们安静下来呢:那他可就丢尽脸了!卡思卡特上校吓得都快撑不住了,差一点招手叫科恩中校过来接替他。他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镇定下来,和大家对了对手表。对完表,他知道自己总算应付过去了,因为他现在可以随时结束会议。他已经顺利地渡过了危机。他真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当面嘲笑挖苦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一通。事实证明,他在压力下表现得很出色。他以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结束了简令的下达。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番演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雄辩口才和机智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