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哈梅西住的是卡鲁托那一所公寓里的一套房间,对面住着鞋匠,隔壁是一家油盐店,但他和汉娜丽妮的爱情却仍然发展得非常顺利,这房子似乎也并不亚于一所什么充满浪漫气息的园亭,他们相会的地方永远是安那达先生的那张破旧的、铺着满是茶迹的台布的茶桌边,而并不是在荷花湖衅,但这也并不使哈梅西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古代传说中常讲到村野中的情郎如何爱抚情人的驯良的小鹿,而哈梅西在搔着汉娜丽妮的心爱的小猫时所表现的热情则又非那些田舍郎所能比。当那小猫儿刚一醒过来,拱拱腰,然后举起脚爪来洗脸的时候,这位正在热恋中的青年真会认为它是一切披毛的畜生中最美丽的一个动物。
有一个时候,汉娜丽妮曾跟她的一个女朋友学过一阵针线,后来,因为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考试上,就放下了缝纫工作。哈梅西总认为缝纫是一件不值得重视、也没有学习必要的工作。他和汉娜丽妮只是在文学上有共同兴趣,碰到针线问题,他就只好退避三舍了。
“你近来为什么对针线这样有兴趣?”他有时会不高兴地问她。“只有那些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做的人,才会弄那个。”汉娜丽妮听到这话的时候,总只不过微微一笑,仍照常穿她的针。
有一次阿克谢讥讽地说:“世界上一切有实际用处的东西,哈梅西先生都非常厌恶。他所崇拜的可能只是什么伟大的哲学家和诗人,但只是对有用的东西表示厌恶又有什么道理哩”
这话使得哈梅西颇为愤怒,他准备立刻和他进行一场争辩。
但汉娜丽妮立刻止住了他。“哈梅西先生,难道不管别人说一句什么,你都必得回嘴吗?世界上无用的空谈已经够多了!”说完,她低下头去数数针脚,然后又仔细地把她的针在一方丝织品上扎来扎去。
有一天早晨,哈梅西走进他的书房,发现桌上有一本蒙着绸面的日记簿,绸面上绣着花。一个角落里绣着一个“哈”字,另一个角落里用金线绣出的一朵莲花。哈梅西很快就明白赠给他这个礼物的人是谁,也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会送他这样一件礼物,他的心不禁急剧地跳动了几下。他对于女红的轻视心理,刹那间已完全消失,他并且准备站起来作一个女红的坚强的维护者。当他把这本日记簿紧抱在胸前的时候,就是阿克谢这时在他眼前,他也会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了。
他打开那本子,拿一张纸摊在上面写道:
如果我是一个诗人,我一定会送给你我的诗集,但我不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答礼的东西。施惠于人的力量我是没有了,但我却总有受惠的能力。这个意外飞来的礼物对我有如何重大的意义,只有无所不知的上天和我自己知道。这礼物本身是一件可以看见的、有形体的东西,但我的感激却是无形的,这只能靠我的语言来传达。永对你怀着感激之情的哈梅西上。
汉娜丽妮很快就收到了他的信,但她和哈梅西从来也没有当面再谈起过这件事。
雨季开始了。雨主要是对农村施惠,对于城市里的人,它却不一定是一件使人见了高兴的东西。城市里的人都集中全力来防止潮气,为了这个目的各家都关紧窗子,修补好了屋顶;走路的人张起了雨伞,电车也挂起了遮雨的帘子,尽管如此,很快所有的人仍然全弄得满身是潮湿和泥浆。但河流、山林、树木和田野却好像欢迎朋友似的对如注的急雨发出欢呼之声;只有当雨在大自然中降落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它的真正的雄伟气势,在那里天和地同声欢呼着,迎接雨云的来临,到处是一片欢欣。
年轻的情人们是和山一样坚强的。长久不息的急雨加重了安那达先生消化不良的病症,但它却丝毫不能减低哈梅西和汉娜丽妮的兴致。雨常常使得哈梅西没法上法院去。几天之后,雨下得更大了,汉娜丽妮更常常极不安地对哈梅西说,“哈梅西先生,天气这样坏,你怎么能回家去呢?”
“那太不成问题了,”哈梅西会硬着头皮回答说,“我总有办法回去的。”
“把身上淋湿了,弄着了凉有什么好呢?”汉娜丽妮会劝阻他说,“你最好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哈梅西从没把自己的身子看得那么娇,他的朋友和亲戚们也从没有感觉到他是一个那么容易着凉的人,但在雨天,他却总以惊人的温驯听从了汉娜丽妮的吩咐,他感觉到,如果他一定要冒着雨走过那么几码的道路回到自己的住处去,那简直是一种有罪的无理行为。天色最坏的时候,汉娜丽妮更会把哈梅西邀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和他在一起吃一点烩饭作为早点,或吃一顿菜肴丰盛的晚饭。他的肺部的毛病使人感到的忧虑显然并没有涉及他的消化器官。
达先生常常若有所期地注视着他的脸,但他始终不能从那里得到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