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现在设法透过这坚硬的厚皮一直深入到卡齐莫多的灵魂,假如我们能够探测出他那畸形躯体结构的各个深处,如果我们有可能打起火把去瞧一瞧他那些不透明的器官的背后,探测一下这个不透明生灵的阴暗内部,探明其中每个幽暗的角落和荒唐的盲管,突然用强烈的光芒照亮他那被锁在这兽穴底里的心灵,那我们大概就可以发现这不幸的灵魂处在某种发育不良。患有佝偻病的悲惨状态,就如威尼斯铅矿里的囚徒,在那犹如匣子般又低又短的石坑里,身子老弯成两块,很快就老态龙钟了。
身体残缺不全,精神也一定萎糜不振。卡齐莫多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按照他的模样塑成的灵魂,在他体内盲动。外界事物的印象先得经过一番巨大的折射,才能到达他的思想深处。他的大脑是一种特殊的介质,穿过大脑产生出来的思想都是变态的。经过这种折射而来的思考,必然是杂乱无章,偏离正道的。
由此产生许许多多视觉上的幻象,判断上的谬误,思想上的偏离,胡思乱想,时而疯狂,忽而痴呆。
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结构,其第一种后果是他对事物投射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对事物几乎接受不到任何灵敏的感知。外部世界在他看来好象比我们要遥远得多。
他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是使他变得很凶狠。
他的确很歹毒,因为他生情野蛮;而野蛮是因为他长得丑恶。他的天性如同我们的天性一样,也有他的逻辑。
其力气,发展到那样非凡的程度,也是他狠恶的一个因素。霍布斯曾说,坏孩子身体都强壮。
话又说回来,应当替他说句公道话,也许他的天性不是歹毒。他自从起步迈入人间,便感到。尔后又看到自己到处受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都是对他的揶揄或诅咒。慢慢长大时,又发现自己周围唯有仇恨而已。他便接过了仇恨,也染上这种普遍的恶性。他捡起人家用来伤他的武器,以怨报怨。
总之,他把脸转向人家,总是非心甘情愿的。他的主教堂对他就足够了。主教堂到处尽是大理石雕像,有国王,有主教,有圣徒,至少他们不会冲着他的脸嘲笑,他们总是用安详和霭的目光望着他。其他的雕像虽然是妖魔鬼怪,却对他卡齐莫多并不仇恨。他太像它们了,它们是不会恨他的。它们宁愿嘲笑其他的人。圣徒们是他的朋友,是保佑他的;鬼怪也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护他的。所以,他常常向它们久诉衷肠,推心置腹。有时一连几个钟头,蹲在这些雕像随便哪一尊面前,一个人同它说话。一有人来,赶紧躲开,就像一个情人悄悄唱着小夜曲时突然碰撞见了。
再说,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单单是整个社会,且还是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有了那些花儿常开的彩色玻璃窗,其他墙边成行的果树了再也不是也向往的对象了;有了萨克逊式拱柱上那些鸟语叶翠。绿荫如织的石刻叶饰,他不用幻梦想其他树荫了;有了教堂那两座巨大的钟楼,他幻想其他山峦了;有了钟楼脚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无须追求其他海洋了。
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热爱数那两座钟楼了:钟楼唤醒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地收缩在洞穴中的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欢乐。他爱它们,抚摸它们,对它们说话,对它们的言语也明白。从两翼交会处那尖塔的排钟直到门廊的那口大钟,他对它们都满怀深情。后殿交会处的那钟塔,两座主钟楼,他觉得好象三个大鸟笼,其中一只只鸟儿都由他喂养,只为他一个人歌唱。尽管正是这些钟使他成为聋子,然而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痛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