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张纸,写上“这便是我在法庭里说过的那两个铁棍头和从小瑞尔威抢来的那个值四十个苏的钱”,他又把这枚银币和这两块钱摆在纸上,好让人家走进屋子一眼便可以看见。他从橱里取出了一件旧衬衫,撕成几块,用来包那两只银烛台。他既不匆忙,也不惊惶,一面包着主教的这两个烛台,一面咬着一块黑面包。这大概是在他逃走时带出来的一块囚犯吃的面包。
过后法院来检查,在地板上发现一些面包屑,证明他吃的确是狱里的面包。
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他说。
是散普丽斯姆姆。
她面色苍白,眼睛发红,手里拿着蜡烛,颤个不停。命运中的剧变往往有这样一种特点:无论我们平时多么超脱,无动于衷,一旦遭遇剧变,原有的人性总不免受到触动,从心灵的深处流露出来。这修女经过这一天的激动,又变成妇女了,她痛哭过一阵,现在还发抖。
冉阿让正在一张纸上写好了几行字,他把这张纸交给修女说:
“我的姆姆,请您交给本堂神甫先生。”
这张纸是展开的。她在那上面望了一眼。
“您可以看。”他说。
她念:“我请本堂神甫先生料理我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用以代付我的诉讼费和今日死去的这个妇人的丧葬费。余款捐给穷人。”
姆姆想说话,但是语不成声。她勉强说了一句:
“市长先生不想再看一次那可怜的苦命人吗?”
“不,”他说,“逮我的人在后面追来了,他们到她屋子里去逮我,她会不得安宁。”
他的话刚说完,楼梯下已闹得一片响,他听见许多人的脚步,走上楼来,又听见那看门老妇人用她那最高最锐的嗓子说:
“我的好先生,我在慈悲的上帝面前向您发誓,今天一整天,一整晚,都没有人到这里来过,我也没有离开过大门!”
有个人回答说:
“可是那屋子里有灯光。”
他们辨别出这是沙威的声音。
屋子的门开开,便遮着右边的墙角。冉阿让吹灭了烛,躲在这墙角里。
散普丽斯姆姆跪在桌子旁边。
门自己开了。沙威走进来。
过道里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和那看门妇人的争辩声。
修女低着眼睛正在祈祷。
一支细烛在壁炉台上发着微光。
沙威看见姆姆,停住了脚,不敢为难。
我们记得,沙威的本性,他的气质,他的一呼一吸都是对权力的尊崇。他是死板的,他不容许反对,也无可通融。在他看来,教会的权力更是高于一切。他是信徒,他在这方面,和在其他任何方面一样,浅薄而规矩。在他的眼里,神甫是种没有缺点的神明,修女是种纯洁无疵的生物。他们都是与人世隔绝了的灵魂,好象他们的灵魂与人世之间隔着一堵围墙,墙上只有一扇唯一的、不说真话便从来不开的门。
他见了姆姆,第一个动作便是向后退。
但是另外还有一种任务束缚他并极力推他前进。他的第二个动作便是停下来,至少他总得冒险问一句话。
这是生平从不说谎的散普丽斯姆姆。沙威知道,因此对她也特别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