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的铜像是一件杰作呢。”
“那么,再好没有啦!再做几件呀,”这个枯索而实际的姑娘,全不懂什么成功的喜悦,什么艺术的美。“已经卖掉的不用想了;应当再做点新的去卖。为这件该死的《参孙》,你花了两百法郎,人工和时间还没算上。你的时钟要浇铜的话,还得两千法郎。嗳,倘使你相信我,就该把那两个小孩替小姑娘戴菊花冠的东西完工,巴黎人一定喜欢的……我吗,我要到葛拉夫裁缝铺去,再上克勒韦尔先生家……你上楼吧,我要穿衣服了。”
下一天,男爵对玛奈弗太太简直害了相思病,便找贝姨去。她开出门来看见是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她心里想:“是不是奥棠丝打我爱人的主意呀?……”头天晚上,她在克勒韦尔家知道大理院法官的那头亲事完了。
“怎么,姊夫,你来这儿?这是你生平第一遭来看我,决不是为了我的漂亮眼睛来巴结我罢?”
“漂亮眼睛!不错,”男爵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的漂亮眼睛!……”
“你干什么来着?在这种丑地方招待你,我多难为情。”
贝特住的两间屋的第一间,于她又是客厅,又是饭厅,又是厨房,又是工场。家具就象一些小康的工人家里的:几张草垫的胡桃木椅子,一张小小的胡桃木饭桌,一张工作台,几幅彩色版画,装在颜色变黑了的木框内,窗上挂着纱窗帘,一口胡桃木大柜子,地砖擦得雪亮,干净得发光。一切都纤尘不染,可是到处冷冰冰的情调,活象一幅泰尔比尔①的画,画上所有的,这里都有,连那灰灰的色调都不缺,那就是从蓝色变为苎麻色的糊壁纸。至于卧房,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①泰尔比尔(1617—1681),荷兰风俗画家。
男爵眼睛一扫便什么都看清了,每件东西都留着庸俗的标记,从生铁炉子起到家用的器皿,他感到一阵恶心,想道:
“所谓德行,就是这副面目!”
“我干什么来着?”他提高了嗓子回答,“你那么精灵,瞒不过你的,老实跟你说了吧,”他一边坐下,撩开一点叠裥的纱窗帘,从院子里望过去。“你这屋子里有一个挺美的美人儿……”
“玛奈弗太太!噢!我猜着了!”她一下子全明白了。“那么约瑟法呢?”
“可怜!小姨,再没有约瑟法喽……我给她撵走了,象一个当差似的。”
“那么你想?……”贝姨道貌岸然的瞪着男爵。一个假贞洁的女人,老是急不及待的要摆出她的道学面孔。
“玛奈弗太太是一个挺规矩的女人,一个公务员的太太,你跟她来往决不致有失身份,所以我希望你和她亲近亲近。噢!你放心,她对署长先生的小姨一定是十二分恭敬的。”
这时他们听到楼梯上一阵衣衫悉索的声音,同时还有极其细巧的皮靴的声音。到楼梯头,声音没有了。然后,门上敲了两下,玛奈弗太太出现了。
“小姐,对不起,冒昧得很;我昨天来拜访你,你没有在家。我们是邻居,倘使我知道你是男爵的令亲,我早就要来恳求你在他面前说句好话了。我看见署长先生来,就大胆的跟着来了;因为我丈夫说,男爵,明天部里就要把人事单子送给大臣去审批了。”
她似乎有点儿激动,有点儿哆嗦,其实是因为她上楼时跑了几步的缘故。
“你别尽求情啦,美丽的太太,”男爵回答;“倒是我要请你赏脸,让我见见你呢。”
“那么,要是小姐愿意的话,就请到舍间去坐坐吧!”玛奈弗太太说。
“姊夫你先走,我等会儿去,”贝姨很世故的说。
那个巴黎女人早已拿准,署长先生一定领会到她的意思,会来拜访的,所以她不但把自己装扮得跟这一类的会面非常合适,而且还装扮了她的屋子。从清早起,家里就供着赊买得来的鲜花。玛奈弗帮着他女人收拾家具,又是刷,又是洗,把最小的东西都擦得雪亮。瓦莱丽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新鲜的环境中,好讨署长的喜欢,而讨喜欢的程度要使她能够故意刁难,运用那些现代技巧,当他小孩子一般高高的拿着糖逗他。她已经看透了于洛。一个巴黎女人只要穷极无聊到二十四小时,连内阁都会推倒的。
这位帝政时代的人物,在帝政时代的风气中混惯了,全不知现代风月场中的新玩意和新规矩。从一八三○年以后,时行了一套不同的谈话,可怜的弱女子自称给爱人的情欲做了牺牲品,做了裹扎伤口的慈善会女修士,甚至是忠心耿耿的天使。这一部新的恋爱经,①大量引用《福音书》的辞藻来修炼魔道。情欲是殉道的事业。彼此向往于理想,向往于永恒,目的是要使自己受了爱情的洗炼而益臻完善。所有这些美妙的说辞,其实只是一种借口,使你实际上欲情更炽,堕落得更彻底。这种虚伪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色,把谈情说爱的事完全污辱了。嘴里自命为一对天使,行事却尽量要做成一对魔鬼。在大家忙着拿破仑战役的时节,爱情是没有时间作这种分析的,一八○九年时,它只求成功,跟帝国跑得一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