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多少眼泪!……”男爵看完了信对自己说,“她的签名都看不清了。”——“她怎么啦?”他问兰娜。
“太太在床上抽搐,大发肝阳,简直缩做了一团,那是写完信才发作的。噢!她哭呀哭呀……先生叫骂的声音在楼梯上都听得见。”
男爵慌慌忙忙,拿起公事信笺写了下面一封信:
你放心吧,我的天使,他到死只能当一个副科长!你的主意妙极,咱们可以离开巴黎,带着咱们的小埃克托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准定告老,可以在什么路局内找一个好差事。啊!可爱的朋友,你的信使我返老还童!噢!我要从头做起,你等着瞧吧,我要给咱们的孩子挣一份家业。你的信比新爱洛伊丝还要热烈百倍,我读了之后意发生了奇迹:我本以为对你的爱情已经达到最高峰,现在才觉得我更爱你了。今晚上你可以在贝特那边看到你的永远的 埃克托。
兰娜把回信带走了,这是男爵写给他可爱的朋友的第一封信!这样紧张的情绪,跟正在远远酝酿的风波恰好成为一个对比。但那时男爵满以为叔岳若安斐歇尔所受的威胁业已解除,只牵挂自己的亏空问题了。
拿破仑党人的特性之一是信仰武力,认为武官总在文官之上。阿尔及利亚既是陆军部的势力范围,于洛当然不把检察官放在心上。一个人总改不了过去的习气。当年帝国治下各大城市的首长、省长、那些外省的小皇帝,对过境的禁卫军都是远道迎送,趋奉惟恐不及的;试问一个禁卫军的长官,怎么能忘了这些亲身经历的威风?
四点半,男爵径自奔到玛奈弗太太家;上楼的时候象青年人一样心儿乱跳,老问着自己:“我看得到她吗?看不到她吗?”早上自己家中的一幕,太太跪在他脚下的情景,他哪里还想得起?瓦莱丽的信,藏在一只薄薄的皮夹中间揣在怀里,从此不离身的了,那封信岂非证明他比一个风流后生更受人疼爱吗?打过了铃,倒霉的男爵听见玛奈弗的拖鞋声,和痨病鬼一连串的咳嗽声。玛奈弗一开门,摆好姿势,指着楼梯,跟早上男爵指着办公室的门一模一样。他说:
“你太于洛脾气了,于洛先生!……”
男爵还想望里走,玛奈弗却从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把子弹上了膛。
“参议官先生,一个人象我这样下贱的时候,你认为我下贱是不是?——出卖名誉的价钱不能全部收足,他是不怕进监牢做苦役的。你愿意打架,好吧,咱们来拚一拚,随时随地都可以。不准再来,不准你进这扇门:我已经把你我的情形报告了警察局。”
然后他趁着男爵发愣的当口把他推了出来,关上了门。
“该死的奴才!”于洛一边想一边上楼去找李斯贝特,“噢!现在我明白那封信了。我一定要带着瓦莱丽离开巴黎。她可以陪我到老,给我送终。”
贝特不在屋里。奥利维埃太太告诉于洛,说她上男爵夫人家找他去了。
“可怜的姑娘!想不到她会象今天早上那样聪明,”男爵心里想着,从飞羽街走向翎毛街。
走到飞羽街和巴比伦街转角,他回头望了望丈夫仗着法律的宝剑把他赶出来的伊甸园。瓦莱丽在窗口目送于洛;他一抬头,她便扬起手帕;该死的玛奈弗却打落了她的便帽,一把硬拖了进去。参议官眼里不禁亮起一颗泪珠。
“近七十的人了,受人家这样的爱!还眼看她被虐待!”他对自己说。
李斯贝特是到家里来报告好消息的。阿黛莉娜和奥棠丝已经知道,男爵不愿在部里当众丢人,拒绝提升玛奈弗为科长,这样一来,那个变了于洛死冤家的丈夫一定要把他撵出门外的了。不胜快慰的阿黛莉娜,吩咐夜饭要弄到使她的埃克托觉得比瓦莱丽家更好;忠心的李斯贝特就在帮玛丽埃特解决这个难题。贝姨此刻是全家崇拜的偶像:母女俩都吻着她的手,衷心喜悦的告诉她,元帅已经答应请她做管家了。
“亲爱的,从管家到太太,还不容易吗?”阿黛莉娜说。
“维克托兰跟他提起婚事的时候,他没有说不,”奥棠丝补上一句。
男爵在家给招呼得那么殷勤,那么恳切,表示家里的人对他多亲热,他只得把满腹辛酸闷在肚里。元帅也来吃饭。饭后,于洛并不走。维克托兰夫妇也来了。大家凑了一桌惠斯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