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洛坐在椅子上,搂着女儿的腰,硬要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吻着她的额角:
“嗳,孩子,夫妻之间一吵嘴,咱们就发脾气了吗?……一个有教养的姑娘决不如此。我的奥棠丝不应该事先不请示父母,自顾自采取决绝的行动,象离开家庭、抛弃丈夫一类的事。要是你来看了贤慧的母亲,你决不致使我这样伤心!……你不知道社会的可怕。人家可以说是你丈夫把你送回娘家的。象你这样在母亲膝下长大的孩子,比旁的孩子长成得更慢,因为你不了解人生!象你对文赛斯拉那种天真活泼的热情,什么都不加考虑,单凭一时的冲动。心里一有气,头脑就昏了。一个人为报仇,能够忘记了法庭,把巴黎放火烧起来。我做父亲的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等到我说你有失体统,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是不错的;而我还没跟你提到我的辛酸我的痛苦呢,因为你把罪名加在一个女人头上,可是你既不知道那女人的心,更不知道她的敌意可能狠毒到什么地步……唉,你啊,那么坦白、天真、纯洁,你什么都没有想到;你可能受到污辱,受到毁谤。并且,我的小天使,你把玩笑当了真;我,我敢向你担保,你的丈夫根本没有什么错。玛奈弗太太……”
至此为止,男爵象外交家一样把责备说得非常婉转。他安排好一个巧妙的引子,然后提到那个名字;可是奥棠丝一听到名字,就象给人触到了伤口似的浑身一震。
“你听我说,我是有经验的,我一切都看在眼里,”男爵不许女儿开口,继续说他的。“那位太太对你丈夫很冷淡。你是上了当,不信,我可以拿证据给你看。昨天,哪,文赛斯拉在那儿吃饭……”
“在那儿吃饭?……”奥棠丝站了起来,不胜厌恶的望着父亲。“昨天!看过了我的信还?……噢!天哪!……干吗我要结婚,不进修道院?可恨我有了孩子,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了!”说到这里她嚎啕大哭了。
这些眼泪落在于洛太太的心上,她从房里出来把女儿抱在怀里,哀痛之下,便胡乱的说了一大堆慰问的话。
“呦,哭起来了!……”男爵心里想,“本来什么都顺顺当当的!现在,女人一哭不就完了吗?”
“孩子,”男爵夫人说,“听你爸爸说呀!他是爱我们的,得啦……”
“呃,奥棠丝,我的好孩子,别哭了,你要哭得难看了。哎,哎,拿出一点理性来。乖乖的回家去,我保证文赛斯拉永远不再上那儿走动。如果对心爱的丈夫,原谅他最轻微的过失,也算得是牺牲的话,我就要你牺牲一下。我要你看在我的白头发面上,看在你所孝敬的母亲面上……你总不愿意我到了老年再过辛酸的日子吧?……”
奥棠丝象疯子一般,奋不顾身的扑倒在父亲脚下,把没有拴好的头发都抖散了,绝望的伸着手求告:
“父亲,你要我的命了!要我命也可以,至少得让它清清白白的,我一定很高兴的献给你。可是别叫我羞辱了自己,犯了罪再死!我不象母亲!我不能把侮辱吞下去!要是我回家,妒性发作起来,我会把文赛斯拉杀死,或者做出更要不得的事。请你不要把我力量做不到的事逼我。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哭我!因为至少我要发疯……我觉得马上要发疯了!昨天!昨天!看了我的信他还上那女人家里吃饭!……别的男人是不是这样的?……我愿意把性命献给你,可不要叫我含羞蒙垢而死!……说他的过失轻微?……跟这个女人有了孩子还是过失轻微?”
“孩子?……”于洛倒退了两步。“呃!这明明是开玩笑!”
这时维克托兰和贝姨一齐来到,看到这副景象都愣住了。女儿伏在父亲脚下。男爵夫人一声不出,母女的天性与夫妻的感情使她左右为难,吓得只会落眼泪。
“李斯贝特,”男爵抓了老姑娘的手,指着奥棠丝,“你正好来帮我忙。可怜的奥棠丝气糊涂了,以为玛奈弗太太爱上了文赛斯拉,其实瓦莱丽只想要一座雕像。”
“大利拉!”奥棠丝叫道,“我们结婚到现在,他一口气赶成的作品就只有这个。他老人家不能为了我,为了他的孩子工作,却一股热忱的替这个贱人工作……噢!父亲,把我杀了吧,你每句话都是一把刀。”
李斯贝特向维克托兰和男爵夫人摇摇头,意思之中是指男爵不可救药。
“听我说,姊夫,你要我住在玛奈弗太太楼上替她当家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为人;可是三年之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这女人真是一个婊子!她的卑鄙无耻,只有她那个丑恶下贱的丈夫比得上。你蒙在鼓里,给这些人当冤大头,你才不知道他们要把你害到什么田地呢!我不能不对你说个明白,因为你已经陷入泥坑……”
听到李斯贝特这么说,男爵夫人和女儿望着她的眼风,活象那些虔婆感谢圣母救命时的眼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