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应该在现在使这一切都摊明,使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全部心思,免得再有这些阴郁而又激狂的放弃声明,就像刚才罗戈任宣布放弃一样,要让这一切做得轻松畅快和……光明磊落,难道罗戈任就不能光明磊落?他说,他不像我那样爱她,他没有同情心,没有“丝毫这样的怜悯”。确实,他后来补充说,“也许,你的怜悯比我的爱情更强烈,”但他是在诽谤自己,嗯,罗戈任在读书,难道这不是“怜悯”,不是“怜悯”的开端、难道光有这本书还不能证明他是完全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态度吗?还有他刚才讲的故事?不,这比光有情欲要深刻得多。难道她的脸只会激起情欲?再说这张脸现在难道能激起情欲、它只会唤起痛苦,’它R会令人揪心,它……一阵的痛、苦涩的回忆突然掠过公爵的心头。
是啊,是痛苦的回忆。他回想起,还是不久前,当他第一次发现她有失去理智的征兆时,他是多么痛苦。当时他几乎感到绝望了。当她那时从他这里逃到罗戈任那儿去时,他怎么能撇下她不管呢?他应该亲自去追她,而不是等消息,但是……难道到目前为止罗戈任还没有发觉她身上的疯狂?……嗯……罗戈任在所有的事情上看到的是别的原因,情欲的原因!他又有多么疯狂的嫉妒呀!不久前他做的推测又想说明什么呢?”公爵突然脸红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间颤粟了一下。)
不过,回忆这个干什么?这件事上双方都有疯狂。而对于他公爵来说,若是以情欲去爱这个女人,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几乎是残酷的、没有人性的。是个多么可怜的人,难道到那时他还不原谅她的全部过去,不记掉自己的所有的痛苦?滩道他不会成为她的奴仆、兄长、朋友、神明?同情会使罗戈任自己明白事理,会使他得到教育。同情是全人类生活的最主要的法则,也许,也是唯一的法宝贝!哦,他在罗戈任面前是有过错的,这是多么不可原谅,多么不光彩呵!不,不是“俄罗斯的心灵深不可测”,既然他能想象出这么可怕的情景,那也就是他自己的心灵深不可测。在莫斯科时就因为他讲了几句热情诚挚的话,罗戈任已经把他称为自己的兄弟,而他……但这是疾病和谑妄:这一切都会得到解释的!……刚才罗戈任多么深沉地说,他“正在失去信仰”。这个人一定十分痛苦。他说,“他喜欢看这幅画;而实际上并不喜欢,只是感到需要。”罗戈任光是一颗有情欲的灵魂,也毕竟是个斗士:他想努力恢复自己失去的信仰。现在他非常需要信仰,甚至到了万般痛苦的地步……是的,是应该信仰什么!是应该信仰什么!可是,霍尔拜因这幅画是多么奇怪呀……啊,就是这条街!大概,就是这幢房子,正是这样,十六号,《十级文官之妻费利索娃宅》,就在这里!公爵打了铃,询问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是否住这里。
这幢房屋的女主人亲自回答他说,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还是早晨就去帕夫洛夫斯克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家了,“甚至可能在那里留几天,费利索娃是个个子矮小、尖眼尖脸的女人,40岁光景,看起人来既狡黯又专注。对于她问姓名(她似乎有意让这个问题带有神秘色彩),公爵起先不想回答,但马上回转来并坚决请求把他的名字转告给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费利索娃接受了这一坚决的请求,并表现出一种常用心专注和异常神秘的样子,看来是想以此表明:“请放心,我明白了。”公爵的名字显然给他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公爵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就回自己的旅馆去了。但是他从费利索娃家走出来时的神情已经不是打铃叫她时那种样子了,仿佛霎时间在他身上又发生了异常的变化:他走着,又变得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内心痛苦,心情激动;他的双膝打着回,一丝淡淡的忧愁的微笑在他那发青的嘴唇上游移:他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忽然得到了证实,并且证明是正确的,可是--他又相信自己的魔鬼了!”
但是真的得到证实了吗?真的证明是正确的吗?为什么他又会有这种打颤,这种冷汗,这种精神上的黑暗和冷漠?是因为他现在又看见这双眼睛了吗?但是,他从夏园到这儿来唯一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见到这双眼睛吗?他的“突如其来的念头,不也正在于此吗?他执意想要看见这双“刚才见过的眼睛”是为了最终能确信,他一定会在这幢房子附近遇到这双眼睛。这是使他焦躁不安的愿望。,现在他真的见到了这双眼睛,又为什么这样压抑和震惊?仿佛完全出乎意料一般!是的,这正是那双眼睛(正是那双眼睛,这一点现在已经没有丝毫怀疑!),早晨当他从尼古拉耶夫斯卡亚铁路站下火车时,正是那双眼睛在人群中朝他闪了一下;后来,就刚才坐在罗戈任的椅子上时,他曾捕捉到自己肩后那一双眼睛的目光(绝对就是那双眼睛!)。罗戈任刚才否认了,他歪着嘴,冷冰冰地笑着问:“到底是谁的眼睛呢。”不久前在皇村车站上,当他坐进车厢要去阿格拉娅那里时,突然又看见了这双眼睛,这已经是这一天里的第三次了,公爵当时非常想走至罗戈任跟前,对他说,“这是谁的眼睛?”但他逃出了车站,只是当他站在刀剪铺前并对有鹿角柄的一件东西估价60戈比那一会儿,他才神智清醒过来。奇怪和可怕的魔鬼终于缠住了他,已经再也不想离开他了。当他坐在夏园的菩提树下沉思遐想的时候,这个魔鬼对他悄声低语说,既然罗戈任从一早起就这样盯他的梢,每一步都不放过他,那么,当他知道他没有去帕夫洛夫斯克(当然,这对罗戈任来说已经是不幸的消息了),罗戈任一定会去那里,即彼得堡岛上的那所屋子,也一定会在那里伺守着他,而他在早晨还发誓说“不去见她”,“不是为了她才到彼得堡来的。”现在公爵却慌急慌忙地赶到那所屋子来,在那里他真的遇上了罗戈任又怎么样”?他看见的只是一个不幸的人,他心绪阴郁,但又很可以理解。这个不幸的人现在甚至不再躲躲闪闪。确实,罗戈任刚才不知为什么矢口抵赖和撒谎,但是在车站上他几乎不加躲闪地站在那里。倒不如说公爵他自己在躲藏,而不是罗戈任。现在他就站在街的另一面,距离50步左右的斜对面人行道上,交叉着双手,在屋子旁等着。这一次他完全暴露无遗,而且好像故意想让人家看到似的。他站在那里就像个揭发者,像个法官,而不是……不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