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意大利的气象!”场中有人这样喊。格拉勃利亚少年仍旧穿着平常的黑服。和我们同坐的一位市政所的人完全认识这十二个少年,他一一地说给我的母亲听。十二人之中,有两三个是绅士打扮,其余都是工人的儿子,服装很随便。最小的弗罗伦萨的孩子,缠着青色的项巾。少年们通过市长前面,市长一一吻他们的额,坐在旁边的绅士把他们的出生地告诉市长。每一人通过,满场都拍手。等他们走近绿色的桌子去取奖状,我的先生就把受奖者的学校名、级名、姓名朗读起来。受奖者从右面上舞台去,第一个学生下去的时候,舞台后面远远地发出提琴的声音来,一直到受奖者完全通过才停止。那是柔婉平和的音调,听去好像女人在低语。受奖者一个一个通过绅士们的前面,绅士们就把奖状递给他们,有的与他们讲话,有的用手抚磨他们。
每逢极小的孩子,衣服褴褛的孩子,头发蓬蓬的孩子,着赤眼或是白眼的孩子通过的时候,在池座及厢座的小孩都大拍其手。有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上了舞台,突然手足无措起来,至于迷了方向,不知向哪里走才好,满场见了大笑。又有一个小孩,背上结着桃色的丝带,他勉强地爬上了台,被地毡一绊就翻倒了,知事扶他起来大家又拍手笑了。还有一个在下台来的时候跌在池座里哭了。幸而没有受伤。各式各样的孩子都有:有很敏活的,有很老实的,有脸孔红得像樱桃的,有见了人就要笑的。他们一下了舞台,父亲或母亲都立刻来领了他们去。
轮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真快活得非常。我认识的学生很多,可荣谛从头到脚都换了新服装,露了齿微笑着通过了。谁知道他今天从早晨起已经背了多少捆柴了呢!市长把奖状授予他时,问他额上为何有红痕,他把原因说明,市长就把手加在他肩上。我向地座去看他的父母,他们都在掩着口笑呢。接着,代洛西来了。他穿着纽扣发光的青色上衣,昂昂地抬起金发的头悠然上去,那种丰采真是高尚。我恨不得远远地送给他一个吻。绅士们都向他说话,或是握他的手。
其次,先生叫着叙利亚洛佩谛。大尉的儿子于是拄了拐杖上去。许多小孩都曾知道前次的灾祸,话声哄然从四万起来,拍手喝彩之声几乎把全剧场都震动了。男子都起立,女子都挥着手帕,洛佩谛立在舞台中央大惊。市长携他拢去,给他奖品,与他接吻,取了椅上悬着的二月桂冠,替他系在拐杖头上。又携了他同到他父亲——大尉坐着的舞台的栏旁去。大尉抱过自己的儿子,在满场像雷般的喝彩声中,给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和缓的提琴声还继续奏着。别的学校的学生上场了,有全是小商人的儿子的学校,又有全是工人或农人的儿子的学校。全数通过以后,他座中的七百个小孩又唱有趣的歌。接着是市长演说,其次是判事演说。判事演说到后来,向着小孩们道:
“但是,你们在要离开这里以前,对于为你们费了非常劳力的人们应该致谢!有许多人为你们尽了全心力,为你们而生存,为你们而死亡!这许多人就在那里,你们看!”说时手指着厢座中的先生席。于是在厢座和在池座的学生都起立了把手伸向先生方面呼叫,先生们也站了起来挥手或举着帽子手帕回答他们。接着,乐队又奏起乐来。代表意大利各区的十二个少年来到舞台的正面,手拉手排成一列站着,满场就响起喉管欧裂似的喝彩声,雨也似的花朵从少年们的头上纷纷落下。争吵十日
今天我和可莱谛相骂,并不是因为他受了奖品而嫉妒他,只是我的过失。我坐在他的近旁,正誊写这次每月例话《洛马格那的血》,——因为“小石匠”病了,我替他誊写。——他碰了一下我的臂膀,墨水把纸弄污了。我骂了他,他却微笑着说:“我不是故意如此的罗。”我是知道他的品格的,照理应该信任他,不再与他计较。可是他的微笑实在使我不快,我想:“这家伙受了奖品,就像煞有介事了哩!”于是忍不住也在他的臂膀上撞了一下,把他的习字帖也弄污了。可莱谛涨红了脸:“你是故意的!”说着擎起手来。恰巧先生把头回过来了,他缩住了手,“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难过了起来,怒气消了,觉得实在是自己不好。可莱谛不会故意做那样的事的,他本是好人。同时记起自己到可莱谛家里去望过他,把可莱谛在家劳动,服侍母亲的病的情形,以及他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大家欢迎他,父亲看重他的事情,都一一记忆起来。自己想:我不说那样的话,不做那样对不住人的事,多么好啊!又想到父亲平日教训我的话来:“你觉得错了,就立刻谢罪!”可是谢罪总有些不情愿,觉得那样屈辱的事,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我把眼睛向可莱谛横去,见他上衣的肩部已破了,大概是多背了柴的缘故吧。我见了这个,觉得可莱谛可爱。自己对自己说:“渐呀!谢罪吧!”但是口里总说不出“对你不起”的话来。可莱谛时时把眼斜过来看我,他那神情好像不是怒恼我,倒似在怜悯我呢。但是我因为要表示不怕他,仍用白眼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