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是人类社会最初的劳动者,农民有着一切人类祖先的心。
一切东西出于泥土,复归于泥土。
艺术、道德、哲学,以及宫殿、纸币、食物、衣服,都从泥土来,也非终归于泥土不可。
朝阳最初的光,现在农民的头上;落日最后的微笑,映在农民的面上。
露的真珠,在农民的足下笑颤。太空是为农民而设的大浴缸。森林的风涛,小鸟的叫声及小虫的微吟,是天为农民特设的音乐。
农民虽不读诗集,却营着最好的诗人生活。
休息在垄畔树下,无思无虑地不觉日影之移动;这心境就是大诗人的心境。在这时候,“自然”在农民的心里呼吸着。
农民与最大的创造者亲近,朝夕与之共语。
天地的创造者亲自把秘密告诉农民,对他们说:种子该在何时下,肥料该怎样下,今年收成必好,收获该在何时。
农民又与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为友,就是:与太阳光为友,与太空中波动的风为友,与倾盆的大雨为友,与廉纤的春雨为友,与孕育一切的大地为友。像这样光荣的人,此外还找得出吗?
但农民却自忘了这光荣,遇见什么伯爵、侯爵等类,竟至不敢说话。这是何等的矛盾啊。
生活无忧的自耕农最能享受自由与独立的幸福。
他们不必因为怕到办事处过了时刻,时时看表。
他们想休息一二日,也不必向上司提出请假书。
他们的主人是太阳与大地,太阳与大地从未吃责他们。他们疲劳了或是不高兴了,就可不待主人的许可横倒在草上,或回家去休息。想吸烟了,不论在陌头或在树下,都可以自由地吸,因为那里没有悬着“不准吸烟”的禁牌。
农民终日劳动,但在劳动之间,天然有间隔的休息。这休息期间的快乐,农民以外的任何人不能用钱买得的。
劳动的所以神圣,实因其有着自由与独立的精神的缘故。
但在资本家的工场中服务的劳动者,无自由也无独立,故工场劳动者在劳动上无神圣的自觉。
有自由与独立的精神的劳动者,只是农民。
只要一百日,不,只要十日已够。如果十日不从乡下送食物给都会,地球上若干亿的人们会在一日间死死。人口调节的最后的手段就只这事。
都会把农民从土中获得的东西消费。都会中人们的消费食物,恰如把辛苦所得的农作品投入火炉一样。
都会的人们不劳而食,只是计划出虚荣、偏见或流行等种种恶事来欺骗农民。
人类最后的大战争,就是农村与都会的战争。
人类的希望由农民产生。人类最初的希望,是由播种子的农民,发见金色的未穗的农民,发见葡萄的花的农民才生出来的。
这希望生长起来,于是才现出了人类一切的希望。
无希望就无理想,无宗教,也无神了。
梨子四月开白的花,次第生长,遂成项大的果实。农民摘下果实,喜悦地放在掌上估量着重量。
这喜悦除了农民是不能想像的。
农民对了那庞然难者的新麦,莞尔地观看,何等快乐门。
这样丰富而美的欢喜,非农民不知道。
收获的麦,每粒每粒都闪着汗的光。
农民的同辈中,有园艺家,有牧畜者。
他们耕耘、剪枝、接木,或带了牛羊之群到空野去.他们的劳动是国家的源泉,他们是国家的中队长与大队长。
果实犹之乎人。
果实累累地青青地悬在树上,好像内中潜伏着英雄的小学校学生的头。园艺家就像小学校的先生,眺着各个果实,施外培养,培养成功了,把它们送到世间去。接木咧,剪枝咧,施肥咧,一旦所资的苦心生了效力,园艺家对了硕大的可爱的果实,。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园艺家用了自己的伎俩与勤劳收得了果实,把其中最良好的送给朋友与市场时,自己感到荣誉的矜夸。
他们把挑选剩下来的自己享用,……这是何等的谦让啊。
园艺家实有着这样的高尚的矜夸与谦让的英德。
园艺家由果树园走入菜园去,那里有生气蓬勃的莱菔,行列整齐的生菜,深红如宝玉的番茄,从土中探首张望的芦笋,肚皮大大的南瓜:到处都呈现出各自的形状与色彩,膨胀着生命力。
这个,那个,都充满了水分,生意旺盛地吐出特有的香味。在这样的园中走着的园艺家,比坐在王侯的食桌上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