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问你今晚要到我们的人那里去,我是说到谢尔巴茨基家去吗?”他说,他的眼睛含意深长地闪耀着,他一面推开空了的粗糙的贝壳,把干酪拉到面前来。
“是的,我一定要去,”列文回答,“虽然我觉得公爵夫人的邀请并不热情。”
“瞎说!那是她的态度……喂,伙计,汤!……那是她的派头——grandedame①嘛!”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我也要来的,但是我先得赴巴宁伯爵夫人的音乐排练会。哦,你怎么不是野蛮人呢?你怎样解释你突然离开莫斯科?谢尔巴茨基家的人屡次向我问起你,好像我应当知道似的。其实我知道的只是你老做旁人不做的事。”
①法语:贵妇人。
“是的。”列文缓慢而激动地说,“你说得对,我是一个野蛮人,只是,我的野蛮不在于我离开了,而在于我现在又来了。我现在来……”
“啊,你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呵!”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插嘴说,凝视着列文的眼睛。
“为什么?”
“‘我由烙印识得出骏马,看眼色我知道谁个少年在钟情。’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高声朗诵。“你前程无限。”
①出自普希金的《歌颂享乐生活》,但奥布隆斯基两次引用得都不准确。
“那么,你一生已经完了吗?”
“不,还不能说完了,不过将来是你的,现在是我的。而且就是现在——也不是美满的。”
“怎么回事?”
“啊,事情相当糟。但是我不愿谈到我自己,而且我也无法解释这一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哦,你到莫斯科来有什么事?……喂!收走!”他叫鞑靼人。
“你猜得到吗?”列文回答,他的炯炯有光的两眼紧盯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身上。
“我猜得到,但是我不好先开口。由此你就可以看出来我猜得对不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带着微妙的笑容望着列文。
“那么,你有什么意见?”列文用颤动的声调说,感到自己脸上所有的筋肉都颤动了。“你怎样看这问题?”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从容地干了他那杯沙白立酒,目不转睛地望着列文。
“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是我更盼望的了,——没有!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但是你没有弄错?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列文说,他的眼睛紧盯着对方。“你想这可能吗?”
“我想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呢?”
“不!你真以为可能吗?不,告诉我你的一切想法!啊,但是假使……假使我遭到拒绝……真的,我想一定……”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看见他的兴奋模样笑了起来。
“我有时觉得会这样。你要知道,那对于我是可怕的,对于她也是一样。”
“哦,无论如何,这对于一位少女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少女都以人家向她求婚为荣。”
“是的,所有少女,但不是她。”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微一笑。他深知列文的那种感情,在他看来,世界上的少女应当分成两类:有一类——她以外的全世界的少女,那些有着所有人类缺点的少女,最普遍的少女;另外一类——她一个人,丝毫弱点都没有,而且超出全人类。
“停一停,加上点酱油,”他说,拦住了列文正在推开酱油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