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有荣幸见过您,”他说,不安地先望望安娜,又望望弗龙斯基,为的是不看漏他们的一丝表情。
“自然啦!我们在罗西家见过面,您记得吗?是在听意大利小姐——新拉薛儿③——朗诵的晚会上,”戈列尼谢夫流利地回答,毫不惋惜地从那幅画上转移视线,转向画家。
①提香(1477一1576),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画家,绘有宗教画和肖像画。
②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斯画家,画有以宗教为题材的画。
③拉薛儿(1820—1858),法国有名的悲剧女演员。
但是注意到米哈伊洛夫在等待他评论这幅画,他就说:“您的画从我上次看见以后是突飞猛进了;现在特别使我惊叹的,也像上次一样,是彼拉多的姿态。人可以那么了解这个人物:一个善良的、很不错的人,但却是一个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的彻头彻尾的官僚。不过我觉得……”
米哈伊洛夫的富于表情的脸突然开朗了,他的眼睛闪着光。他想说句什么话,但是兴奋得说不出来,只好假装咳嗽。尽管他瞧不起戈列尼谢夫对于美术的理解力,尽管他对那位官僚彼拉多的惟妙惟肖的表情所下的那句正确的评语无足轻重,那评语光说了无关轻重的地方而没有说出要点,使他很不痛快,但是米哈伊洛夫听了这种评语还是高兴极了。他自己对于彼拉多这个人物的想法,正和戈列尼谢夫所说的一样。
这意见不过是米哈伊洛去所确信的无数的正确意见之一罢了,这点并没有在他心目中贬低戈列尼谢夫的评语的意义。他因为这评语而喜欢起戈列尼谢夫来,忧郁的心情突然变成狂喜了。立刻他的整个绘画就带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性在他面前变得栩栩如生。米哈伊洛夫又想说他就是那样了解彼拉多的,但是他的嘴唇颤抖得不听使唤了,他说不出话来。弗龙斯基和安娜也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压低声音,一方面是为了不伤害画家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大声说出愚蠢的话,那是人们在绘画展览会上谈论艺术的时候通常容易脱口而出的。米哈伊洛夫感觉到他的画也给了他们深刻的印象。他就走上他们面前去。
“基督的表情真叫人惊叹啊!”安娜说。在她看见的一切东西中间,她最喜欢那个表情,并且她感觉得那是画的中心,因此称赞它一定会使画家高兴。“看得出他很怜悯彼拉多。”
这又是在他的画中,在基督的画像中可以找出的无数的正确见解之一。她说基督很怜悯彼拉多。在基督的表情中,应当有一种怜悯的表情,因为其中有爱,有天国般的平静,有从容赴死的决心,有感到空言于事无补的那种表情。既然一个是肉体生活的化身,另一个是精神生活的化身,那么在彼拉多脸上有一种官僚神气,在基督脸上有怜悯的表情,是当然的了。这一切和许多别的想头在米哈伊洛夫心中闪过去;他的脸又欢喜得容光焕发了。
“是的,那个人物画得多出色啊——多么飘逸啊!简直可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看,”戈列尼谢夫说,由这句评语,就明白地表露出他不赞成那幅肖像画的内容和构思。
“是的,真是惊人的手笔!”弗龙斯基说。“背景上那些人物有多么突出呀!这里就有技巧,”他向戈列尼谢夫说,提到他们曾经谈过的一次谈话,在那次谈话中弗龙斯基表示他没有希望获得这种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