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是第四天了,”弗龙斯基回答,又一次注意地打量着他朋友的面孔。
“是的,他是一个正派人,他会用合情合理的眼光来看这事情的,”弗龙斯基理解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和转变话题的意义,这样暗自说。“我可以把他介绍给安娜,他会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件事的。”
在弗龙斯基和安娜一道在国外度过的这三个月中间,他一遇见生人,总是暗暗问自己这个生人会怎样看待他和安娜的关系,他发现他遇到的男子们大都有合情合理的看法。可是假如问他,问那些“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事的人,他们究竟是怎样个看法,无论是他,无论是他们,都一定会茫然不知所答的。
实际上,那些在弗龙斯基看来有“合情合理的”看法的人也说不上有什么看法,而只是像有教养的人们应付那些从四面八方包围人生的各种复杂而不能解决的问题一样来应付这个;他们应付得彬彬有礼,避免暗示和不愉快的问题。他们装出这样一副神气,好像他们完全理解这种处境的意义和重要性,承认它,甚至还赞成它,但却认为把这一切表白出来是多余的和不适当的。
弗龙斯基立刻猜到戈列尼谢夫是这一类人,因此遇见他,他是加倍地高兴。而且实际上在戈列尼谢夫引见给卡列宁夫人的时候他对她所采取的态度正合弗龙斯基的心愿。显然,他毫不费力地避开了一切可以引起不快的话题。
他以前不认识安娜,被她的美丽,特别是被她那种安于现状的坦率态度所感动了。当弗龙斯基引戈列尼谢夫进来的时候,她脸红了,而弥漫在她那坦白而美丽的脸上的这种孩子气的红晕使他非常喜欢。但是他特别高兴的是她立刻坦率地把弗龙斯基叫做阿列克谢,好像是有心这样,以免别人误会似的,并且说他们就要搬进他们刚刚租下、这里称为“帕拉佐”的房子里去。对自己处境怀着的这种安之若素的直率单纯的态度使戈列尼谢夫很喜欢。望着安娜的温和快活、而又精力旺盛的举止,而且又认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弗龙斯基,戈列尼谢夫感到他十分了解她。他觉得他了解了她自己怎样也不能了解的东西:就是她使她丈夫陷于不幸,抛弃了他和她的儿子,丧失了自己的好名声,她怎么还能那样精力饱满、愉快和幸福。
“旅行指南里也记载着的,”戈列尼谢夫提及弗龙斯基租下的“帕拉佐”,这样说。“那里有丁托列托①晚期的杰作。”
①丁托列托(1518—1594),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画家。
“我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再到那里去看一看吧,”弗龙斯基对安娜说。
“我很高兴;我就去戴帽子。您说热吗?”她在门边站住,询问地望着弗龙斯基说,鲜艳的红晕又弥漫在她的脸上。
弗龙斯基由她的眼光看出她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态度对待戈列尼谢夫,因此害怕她的举止不符合他的愿望。
他长久地、温柔地望了她一眼。
“不,不很热,”他说。
她感觉得好像她全都了解了,尤其感觉得好像他对她很满意;于是向他微微一笑,她迈着迅速的步子走出了房门。
两个朋友互相望着,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了踌躇神色,好像戈列尼谢夫——他显然很叹赏她——想要说句什么同她有关的话,可是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而弗龙斯基又希望又害怕他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