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次,有些迹象似乎表明她生活中可能出现了新情况。但也许应该从中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象阿尔贝蒂娜这般年龄的少女,一天会有十八变。比如说,她的智力有了较好的发展,当我旧事重提,说她那天一意孤行,非要把她的意见强加给大家,让索福克勒斯①用“我亲爱的拉辛”给拉辛写信时,她第一个由衷地笑了。“安德烈是对的,我说了蠢话,”她说,“索福克勒斯应该写‘先生’。”我回答说,安德烈的“先生”和“亲爱的先生”,比她的“我亲爱的拉辛”和希塞尔的“我亲爱的朋友”好不到哪里去,同样都很可笑,但是,要说蠢,那位出题让索福克勒斯给拉辛写信的老师最蠢。这下阿尔贝蒂娜又听不懂了。她看不出这个题目蠢在哪里,她的智力刚开窍,还没有得到发展。她身上还有更吸引人的新鲜东西:我感到,这个刚在我床边就坐的少女,和以前一样俏丽,但跟从前也有不同,她的眼神和脸部表情同往常一样显得任性,但她的额头却出现了某种变化,似乎比过去顺从了一些,而在巴尔贝克海滩,我曾遭到过拒绝:那天晚上,我们两人也和今天下午一样,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边,只不过是倒过来,那天是她躺着,我坐在她身边。我想证实一下她现在让不让我吻她的额头,但又不敢贸然行事,因此,每当她起身告辞时,我都恳求再呆一会儿。要她同意留下并非轻而易举,因为尽管她没什么事要做(否则,她早就冲出门了),可她时间观念很强,况且对我已不很亲密,似乎不再要我与她作伴了。然而,她每次都先看看表,在我的请求下又坐了下来。就这样,她和我一起呆了好几个钟头,而我什么要求也没提出。我对她说的话和几小时前说的几乎完全一样,同我想的和渴望的毫无关联。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汇不到一起。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情欲更能使人心口不一,言不由衷了。时间紧迫,然而,我们就象要赢得时间似地,尽说一些和自己想说的毫无关联的话。我们说着话,也许,在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前,表现爱情的动作就已开始。但有时也可能——为了得到同所渴望的女人直接接触的快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对方有什么反应——不用言语表达,不征得对方同意,就做这个动作。当然,我一点都不爱阿尔贝蒂娜:她是雾的女儿,只能满足我那被季节变更所唤醒的富有想象力的情欲,这种情欲介于烹饪术和建筑雕塑术所能满足的欲望之间,因为它既能使我梦幻把一种不同的热乎乎的物质注入我的肉体,又能使我渴望一个叉开的身体在某个点上同我平躺的肉体接触,就象我在巴尔贝克教堂里所看到的,夏娃的身体勉强通过她的一双脚勾住亚当的臗部,几乎和亚当的身体保持垂直姿势。这些罗晨风格的浅浮雕,就象古建筑物的中楣,庄严而宁静地表现了创造女人的情景。在这些浅浮雕上,凡是上帝出现之处,总有两个小天使相随,好似两位伴臣,就象那些遭受严冬袭击而幸存下来的在夏天的天空中盘旋的飞鸟,一看便知他们是赫尔库拉努姆②的爱神,十三世纪中叶,他们依然活着,在建筑物的正面进行着最后艰难的飞翔,疲惫不堪,但不乏人们所期待的魅力。然而,这种快乐,在满足我情欲的同时,不可能使我摆脱这一梦幻,而且我也许愿意在任何一个漂亮女人身上寻觅。如果有人问我,当我同阿尔贝蒂娜没完没了地闲聊却闭口不谈真实思想的时候,我根据什么会如此乐观地认为她会满足我的欲望,我也许会回答,是因为她的有些措辞——至少从她现在所理解的意义看——不在她的语汇范围之内(而她被我忘却的声音特征又为我勾画了她的个性)。她对我说埃尔斯蒂尔很蠢,看到我大叫大嚷表示反对,她笑容可掬地反驳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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