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醒来,发现多亏这一大觉,竟没有听到交响乐音乐会的喧闹。时已下午。我用力起身想看看表,想知道是否确实如此。一开始,怎么使劲也毫无成效,头又沉沉落在枕头上,半途而废。这是继困倦以及其它的醉态而来的短暂的下沉,或由饮酒或由大病初愈而引起。何况,甚至就在看时间之前,我也肯定中午已过。昨天晚上,我不过是一个被掏空了心肝的、无重量的人(就象非得先躺下才能坐起来,非得睡醒才能住口一样),我不停地翻腾,说话,再也没有重量,没有重心,我被抛掷出去,似乎可以继续这闷闷不乐的奔跑,一直跑到月亮上去。虽然睡着了,我的眼睛没有看见时间,我的身体却能计算出来。它不是在表面绘制出时间的表盘上量度时间,而是通过逐步称量我的力气恢复了多少。象一个大钟一样,我的身体让力气从头脑向身体的其余部份一级一级走下去,现在这力气已经将其积蓄的充足数量实实在在地堆积到了膝盖以上。如果说,从前,大海是我们生命所系的环境,必须将我们的血液重新投入大海之中才能恢复我们的力气,就遗忘和精神空虚而言,情形也是如此。有时,在几个小时之内,似乎脱离了时间。但是,在这个时间内积聚起来而没有花费的力气,通过其数量衡量了时间,与时钟的重量或沙山塌陷衡量时间一样准确。
何况,从这样的睡眠中醒过来,并不比长时间熬夜后再想睡着更容易,任何事情都有持续下去的倾向。如果说,某些麻醉剂确实会催人入睡,那么长时间睡眠则是更厉害的一种麻醉剂。长时间睡眠之后,要醒过来很困难。我就象一个水手,他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船只绳缆系在码头上,但是船只仍被海浪摇来摇去。我确实想看看时间,想起床,但是我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再次被投进睡眠中。着陆很困难,我又倒在枕头上两、三次,然后才立起来,走到我的表跟前,将表上的时间与我那软绵绵的双腿所拥有的丰富的物质所指示的时间加以对照。
最后我终于看清楚了:“下午两点!”我按了铃,可是我立刻又睡着了。从我再次醒来时感到的平静和对已经过了一个漫漫长夜的感觉来看,这次大概睡的时间长得多。然而,我之醒来乃由弗朗索瓦丝走进室内而引起,而她进来又是我按了铃的缘故。所以这次睡着,我自己觉得大概比上一次更长,而且给我带来这样的惬意和忘却,而实际上只持续了半分钟的工夫。
外祖母推开我的房门,我就勒格朗丹家族向她提了一大串问题。
只说我恢复了平静和健康,还远远不够,因为这已经远远超出与前一天相比平静与健康与我距离有多远这样一个简单问题。我一整夜都在与逆流搏斗,然后,不仅仅我又回到平静与健康身边,而是平静与健康又回到我身上。头空空的,有一天大概会粉碎,头上有几处位置明确,还有些难受。头脑任凭我的思想驰骋。思想再次各就各位,并与生命重逢。可叹的是,时至今日,我的思想还不会好好利用我的生命。
我再一次逃脱了无法入睡的困难,躲过了宇宙洪荒,躲过了歇斯底里发作的覆没。前一天晚上我无法得到安宁时威胁着我的一切,现在,我都不再害怕了。面前展现出新的生活。虽然我已经很舒服,但是仍然象骨头散了架一样。我一动不动,怀着喜悦品味着我的疲倦。疲倦将我双腿、双臂的骨头都拆散了,折断了,现在我感到,这些骨头都集中在我面前,随时准备重新接合起来。只要象寓言中的建筑师那样唱起歌来,我写上就能将骨架重新竖立起来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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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宙斯与安提俄珀之子安菲翁从赫耳墨斯处得到竖琴这个礼物后,一心一意沉醉于音乐,经常与其兄仄忒斯争吵。但二人一致同意去解救他们的母亲(陷吕科斯及狄耳刻之手),并在底比斯称王。他们想在底比斯周围筑起城墙来。仄忒斯背石头时,安菲翁演奏竖琴将石头引到自己身边。拉斯金在作品中数次引用这个神话,认为它象征着各社会阶级之间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