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我恭贺你,”他对我说,“你大概跟她没有搅在一起。在那之前几天,我在环城火车上遇到她。她同意垂青你的奴仆,为他宽衣解带。我从未度过那样美好的时刻。不巧,我们刚要制订各种措施以再次见面时,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不识时务,在倒数第二站上了车。”
我一言不发,似乎这使布洛克先生感到不快。
“我希望借助于你得知她的地址,”他对我说,“并且每周数次到她家去品尝厄洛斯①的快乐,神仙们也珍视这种快乐的。不过我并不坚持,既然你装模作样要为一个职业妓女保密。她在巴黎和日角之间,一连委身于我三次,而且非常风流。哪天晚上,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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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厄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即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
这次晚餐之后,我又去看望布洛克。他来访问我,可我出去了。他要求见我时,被弗朗索瓦丝看见。虽然他来过贡布雷,但是不巧,弗朗索瓦丝直到那时从未见过他。所以她只知道一位我认识的“先生”来看过我,她不知道“为何而来”,那个人衣着一般,并没有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弗朗索瓦丝对社会的某些看法我一直是搞不大懂的,可能一部分看法是建立在对一些词义的混淆上。一些名词,她有一次把这个当成那个,从此一直混淆下去。这些事我很清楚,很久以来在这些情况下我已经不再费力气去琢磨,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其实是白费力气地去研究一下,布洛克这个姓对弗朗索瓦丝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我刚对她说,她远远看见的那位青年人是布洛克先生,她便后退了几步。她是那样的惊讶,那样的失望!
“怎么?布洛克先生,就这样?!”她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似乎一个如此有威望的人物应该具有一种外表,“叫人立即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地球上的大人物。她就像觉得一个历史人物名不副其实一样,用激动而又使人感到全球怀疑主义即将萌芽的口气反复地说:“怎么?布洛克先生就这样!啊!看见他,可真想不到他就是!”她那模样,似乎对我怀恨在心,好像是我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过高树立了”布洛克的形象。不过她还是好心地加了一句:“嘿,就算他是布洛克先生吧,我家先生可以说自己和他一样俊。”
她对圣卢喜欢得不得了。过了不久,她也经历了一场性质不同的幻想的破灭,但持续的时间较短:那就是她得知圣卢是共和主义者。例如谈到葡萄牙王后时,她说“阿梅莉,菲利浦的妹妹,①,口气不大恭敬,但对老百姓来说,这是最高的恭敬。虽然如此,弗朗索瓦丝仍是个保王党。但是,一位侯爵,一位使她头晕目眩的侯爵赞成共和国,她似乎觉得太不可思议。她对此很为气恼,就象我送她一个盒子,她以为是金的,对我千谢万谢,后来珠宝商向他揭示说这个盒子只不过是镶金的,她很气恼一样。她立即收回了自己对圣卢的尊重。不过很快又还给了他,因为她考虑过了:作为圣卢侯爵,他不可能是共和主义者。他是出于利害考虑,只装装样子,因为从现在掌权的政府来说,这样可以给他带来许多好处。从这天起,她对圣卢的冷淡,对我的气恼都停止了。她谈起圣卢时,总是说,“他是个伪君子”,并善意地舒畅地微笑着,叫人完全明白,她又和第一天一样“看重”他,而且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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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是指德巴里斯伯爵的女儿阿梅莉德波旁-奥尔良,她生于1865年,1886年嫁给卡洛斯王子。1889年卡洛斯一世登上王位,她成为葡萄牙王后,至1908年其夫被暗杀。她的哥哥菲利浦是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的侄子。
与此相反,圣卢的诚恳和不追求物质利害是绝对的。这种高度的道德纯正从爱情这样的自私情感中无法得到完全满足,另一方面在他自身也没有遇到除了在自身以外便找不到精神食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我身上是存在的。正是这种高度的道德纯正使他能够承受友谊,正象我无法承受友情一般。
弗朗索瓦丝说,看上去圣卢对于平民百姓倒没有瞧不起的样子。她这样说又是大错特错了。事实并非如此,只要看看他对自己的车夫如何大发雷霆就可以明白。确实,有时罗贝尔非常粗暴地斥责他的车夫。这证明,他心中对阶级差异的感觉远远胜过对阶级平等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