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持要我留在当松维尔,有一次甚至脱口而出,说我来这儿对他的妻子来说是一种快乐,就是她现在所有的那种快乐,他这样说显然不是为了使我高兴,他说这是她在一天晚上亲口对他说的,那天晚上她一直欣喜若狂,可开始时她感到十分伤心,我不期而至,使她奇迹般地从绝望中摆脱出来,“也许是从最坏的情况之中摆脱出来,”他补充道。他请我想方设法使她相信他爱她,并对我说,他还爱着一个女人,但他爱这个女人不如爱自己的妻子,很快就要和她一刀两断。他这时自鸣得意,需要吐露隐情,我有时甚至觉得夏尔莉这个名字会在罗贝尔嘴里脱口而出,就象一次开奖的号码一样。他补充道:“然而,我可以引以为豪。这个女人无数次向我证实了她的爱情,可我却将为希尔贝特而牺牲她,她从未注意过一个男人,她也认为自己是不会爱上男人的。我是第一个这样的男人。我知道,她对所有的男人都严词拒绝,所以当我收到她的情书,看到她在信中对我说,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感到幸福,我就不能再离开她了。显然,要不是想到这可怜的小希尔贝特痛哭流涕我就心软,我真会感到得意忘形呢。你不觉得她有点象拉谢尔?”他对我说。确实,我感到惊讶的是,要是将就一点,她们之间确实有一种模糊的相似。也许这与脸部某些轮廓真正相象有关(例如与希伯来人的血统相关的轮廓,这种血统在希尔贝特身上却极不明显),由于这种相象,当罗贝尔的家里要他结婚时,他在门当户对的条件下感到自己更倾向于希尔贝特。这还和下面的情况有关:希尔贝特一次偶然看到她不知姓名的拉谢尔的一些照片,她为了讨好罗贝尔,就竭力模仿这位女演员喜欢的某些习惯,例如头发上总是戴红蝴蝶结,手臂上扎一条黑丝绒带,并把头发染成棕色。后来,她觉得他因内心抑郁而脸色难看,就试图妙手回春。但她有时做得实在过分。有一天,罗贝尔要来当松维尔逗留二十四个小时,我感到惊讶的是,我看到她在入席时已十分奇怪地判若两人,她不仅和过去不同,而且和平时也不相同,我惊讶得愣住了,仿佛我的面前坐着一位女演员,一位狄奥多拉①。我感到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好奇地想知道她什么地方变了。这种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就是在她擤鼻涕的时候,尽管她异常小心,手帕上还是留下各种颜色,犹如一块色彩丰富的调色板,我由此看出她脸上涂满了脂粉。正因为如此,她的嘴唇才变得血红,还竭力使嘴上露出笑容,以为这样才会使他满意,而这时,火车到站的时刻即将来临,希尔贝特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真的会来,或者会发来一份电报,这种电报的模式,就象德盖尔芒特先生曾风趣地确定过那样:“不能来,就撒谎。”这就使她双颊苍白,眼圈发黑,面颊上流着带紫色眼膏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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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狄奥多拉(约500—548),拜占廷皇后,查士丁尼一世皇帝(527—565)之妻。她从小就当演员,查士丁尼爱其美貌聪明,纳为情妇,525年与她正式结婚。
他脸上装出温柔的样子,这和他过去自然的温柔形成鲜明的对照。说话的声音象酒鬼,但又有演员的抑扬顿挫。他对我说:“啊!你看,只要希尔贝特幸福,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她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这点你是无法知道的。”这其中最令人生气的,仍然是自尊心,因为他对自己被希尔贝特所爱而洋洋得意,但又不敢说他爱的是夏尔莉,就对小提琴手自以为对他所具有的爱情,加上各种各样的细节,虽说这些细节并非纯属虚构,却也被善于夸大其词的圣卢添枝加叶,而夏尔莉向他要的钱一天多似一天。他把希尔贝特托付给我之后就回到巴黎。此外,我曾有机会(我把以后的事提前叙说,因为我当时还在当松维尔)在巴黎的社交界见到他一次,是在远处见到的,在那里,他的话虽说生动、迷人,却使我想起了过去;我感到惊讶,他的变化真大。他越来越象他的母亲;母亲的高傲、轻盈的风度,在她自己身上是十全十美的,但传到了他的身上,由于他受过完美无缺的教育,这种风度就变得夸大、僵硬;盖尔芒特家族特有的深邃目光,使他仿佛在仔细察看他经过的所有地方,不过这几乎是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进行的,是出于一种习惯和动物的特性。他那个性突出的外表是盖尔芒特家族所有成员都没有的,他即使在不动的时候,也如同凝固的黄金那样,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这样他就仿佛披上一身奇特的羽毛,变成一个稀有的品种,使鸟类收藏家们都想占为己有;但是,当这种化作鸟的阳光开始运动、行动之时,譬[pì]如当我看到罗贝尔德圣卢进入我所在的一个晚会之时,他昂起了头,头发如羽冠一般显得喜悦而又自豪,金色的冠毛有点脱落,脖子转动时的灵活、自豪和卖弄风情是人类所没有的,他使你产生的好奇和赞赏,一半与社交界有关,一半与动物学有关,你不禁会想自己是在圣日耳曼区还是在植物园,你是在端详穿过大厅的一位大贵族还是在观赏笼子里跳跃的一只小鸟。只要稍加想象,这个图像中不但会出现羽毛,还会出现树枝。他开始说出一席话来,他认为这些话具有伟大的世纪①的风格,并以此来模仿盖尔芒特的风度。但是,有一种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捉摸的东西,使这种风度变成了德夏吕斯先生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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