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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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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斯万称作乔托“慈悲图”的帮厨女工受弗朗索瓦丝之命专削芦笋皮,一篮芦笋就放在她的身边。她那痛苦的神色仿佛表明她感受到人世间的种种苦难。芦笋淡红色的外皮上端有一圈蓝颜色,象是把芦笋头轻轻箍住的头饰,那上面细致入微地勾画出并列的一颗颗星星,宛如帕多瓦教堂的壁画“品德图”中缚在那女子头上的那圈花环,又象插在那女子的花篮中的成排的花朵。而这时弗朗索瓦丝正在烤鸡,只有她才善于烤得恰到火候;她的美名随着鸡肉的香味在贡布雷遐迩传播。等她把烤鸡端上桌面时,这种美味更显示出我对她品性的特殊感受中的温柔甜润的一面。她能把鸡肉烤得那样鲜嫩,鸡肉的香味于是在我的心目中成为她的一种美德所散发的芬芳。

但是,那天我趁父亲就勒格朗丹一事向家庭会议进行咨询之际下厨探问菜谱,偏偏赶上乔托的“慈悲图”生育不久、体质尚弱、不能起床的日子。弗朗索瓦丝少了帮手干活,进度慢多了。我下楼时她还在面向后院的厨房外干粗活的小屋里杀鸡。她想从鸡耳下面割断喉管,鸡本能地、绝望地挣扎着,随之而来的是弗朗索瓦丝失态的叫声:“畜生!畜生!”由怒斥声所伴随的家禽的挣扎使我们的女仆的温柔甜润黯然失色,不如第二天晚餐桌上香喷喷的烤鸡那样给她脸上争光,因为烤鸡的外皮边上一圈金黄胜似绣上金丝花边的霞披,那精美的酱汁淋漓而下,也象是从圣体盒里滴下的甘露。喉管割断之后弗朗索瓦丝把如注的鲜血盛入碗中,这时她仍余怒未消,跺了跺脚,怒目瞪视着冤家的尸体,最后骂了一句“畜生”!我混身发抖,扭头上楼,恨不得马上叫人把弗朗索瓦丝赶出家门。但是,她若一走,谁给我做热乎乎的卷子?谁给我煮香喷喷的咖啡?甚至……谁给我烤那么肥美的鸡?……其实,这类卑劣的小算盘人人都打,跟我一样。因为,我的莱奥妮姨妈早已心中有数——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她知道能为自己的女儿和子侄舍命而决无怨言的弗朗索瓦丝对别人却特别狠心无情。虽说如此,姨妈却仍然留用她,因为她固然认识到她心狠,却又器重她能干。我逐渐认识到弗朗索瓦丝温柔、虔诚和讲究德操的外表下掩盖着多少出类似厨房外那间干粗活的小屋中发生的悲剧,正如历史发现那些在教堂的彩画玻璃窗上被描绘成合十跪拜的历代男女君王,生前无不以血腥镇压来维护自己的统治一样。我终于明白弗朗索瓦丝除了自己的亲属外,对于别人的不幸,唯其遭难者离她越远才越能引起她的怜悯。她在报上读到陌生人遭难时会泪如雨下,待她一旦对那人的身世有了更为确切的了解后,她的泪水转眼便会干涸。帮厨女工分娩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忽然肚疼难忍,妈妈听到她哼哼叫疼,起床推醒弗朗索瓦丝,她却不为所动,声称帮厨女工哇哇叫喊无非装样罢了,她想叫人“侍候”呢。当初医生预计到这种情况,在我们家和一本医学书中夹上一张书签,把描述这类腹痛症状的那一页特别标出,以便我们及时查阅,采取应急措施。我的母亲叫弗朗索瓦丝把那本书拿来,嘱咐她切不可把书签弄丢。弗朗索瓦丝去了个把钟点还不回来;母亲又急又气,以为她又上床睡去了,便叫我亲自去图书室查找。我在图书室见到弗朗索瓦丝;她起先想看看书签标出的那一页的内容,待她读到发病时的临床描述,不禁呜呜地哭出声来,因为这恰恰是她所不知道的一种病症。而当她读到书中说到每一种疼痛的情状时,她都要失声叫道:“哎呀!圣母玛丽亚,慈悲的上帝怎么能让可怜的凡人经受这样悲惨的痛苦呀?唉!可怜的女人啊!”

但是,当我把她叫走,当她回到“慈悲图”痛苦辗转的床前,她的眼泪顿时不流了;她平时的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读报时常常流淌的同情泪,以及同舟共济、同病相怜的感情,统统被她抛诸脑后,只剩下半夜三更为一名帮厨女工折腾得无法安眠所感到的恼恨和气愤。医书上有关的描述虽曾使她失声痛哭,待她实地见到同样的痛苦时,她却只有不满的嘀咕,甚至狠心的挖苦。她以为我们已经走远,听不到她信口雌黄,便肆无忌惮地数落起来:“早知今天受这份罪,她当初就不该浪!既然当初贪图一时的舒服,今天又何必哭天喊地装蒜!不过,能跟这号货色鬼混的,也准是个上帝都讨厌的赖小子。哈!这正合上我过世的母亲乡间的一句老话,叫做相中狗屁股的人,眼里只认作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