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男爵心目中的“homme”的含义,旁人皆有意理解为男爵喜欢的那种“男人”。
“我觉得他言过其实了,”德夏吕斯先生说。“我昨天去过奥土维尔(Orgeville)。”“刚才我在‘Thorpehomme’一地剥夺了您做‘homme’(男人)的资格,这一回还给您喽,男爵。且不必咬文嚼字了,罗贝尔一世在一张证书上给我们留下的是‘OrgevilleOtgerVilla’,即‘Otger’庄园。所有这些地名都是古代贵族的姓。‘Octeville-Venelle’是封给‘l’Avenel家的。而‘l’Avenel’家族是中世纪出名的世家。又有一天,维尔迪兰夫人把我们带到‘Bour-guenolle’,写的是‘BeurgdeMoCles’(莫尔镇),因为这村庄,在十一世纪时,是属于‘BaudoindeMoles’家族的,‘laChaise-Baudoin’也是;可是我们已经到东锡埃尔了。”“我的上帝,那么多军官争着上车!”德夏吕斯先生帮作恐慌地说,“我说的是为了你们,因为我嘛,这并不碍事,既然我下车了。”“您听到了吧,大夫?”布里肖说。“男爵怕军官们从他身上踩过去。不过,他们集中在这里是执行任务,因为东锡埃尔,就是圣西尔(Saint-Cyr),即DominusCyriacus。有许多城市的名字。如Sanctus和sancta已被dominus和domina所取代。再说,这座平静的军事重镇有时候有圣西尔,凡尔赛和枫丹白露的假象。”
在返程(如同去程)路上,我告诉阿尔贝蒂娜要穿好衣服,因为我很清楚,在阿默农古,在东锡埃尔,在堆普维尔,在圣瓦斯特,我们要接待一些临时拜访者,他们的短暂拜访并不令我不愉快,诸如,在埃尔默侬维尔(埃尔曼领地),德谢弗勒尼先生利用来找客人的机会,顺便拜访我,请我第二天上蒙舒凡去吃午餐,又如,在东锡埃尔,圣卢的一个英俊朋友突然钻了上来,他是圣卢(如果他没空的话)派来的,特地转达德鲍罗季诺上尉的邀请,或是在“勇敢的公鸡”食堂用餐的军官们的邀请,或是在“金色的火鸡”食堂用餐的士官们的邀请。圣卢往往亲自来看我,只要他在这儿,我必以我的目光看管好阿尔贝蒂娜,但又不让别人觉察出来,徒劳的警惕而已。不过,有一次,我中断了看护。由于停车时间较长,布洛克向我们致意之后,立刻要去找他的父亲去,他父亲刚继承其叔父的遗产,并租下了一座叫“骑士团封地”的城堡,觉得只有坐驿站快车,由穿着仆役衣装的马车夫驾着车走动方有贵族气派。布洛克请我一直陪他到他父亲的车子边。“请快呀,因为四条腿的牲口性子急;上帝宠爱的人儿,你会让我父亲高兴的。”但我极难受,得让阿尔贝蒂娜同圣卢待在车厢里,等我把背一转过去,他们就可能互相搭腔,到另外一个包厢里去,眉来眼去,动手动脚,只要圣卢在场,我那贴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的目光就不会离开她。然而,我看得清清楚楚,布洛克,他好象是求我帮他的忙,请我去对他父亲问个好,开始我觉得拒绝他很不够朋友,因为我没有任何障碍,列车员已经预报过了,火车至少停车一刻钟,而且,几乎所有的旅客都下车了,他们不上车,火车是不会开的;后来,他明白了,我这人——我此刻的行为是对他最终的回答——归根到底是暗附风雅。因为他并不是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士的姓名。不错,德夏吕斯先生为了与他套近乎,竟忘了或故意没注意到他已同他接触过一次,前不久他还对我说过:“请您把您的朋友介绍给我吧,您连招呼都不打是对我缺乏尊重,”于是他同布洛克聊了起来,布洛克似乎使他极为喜欢,甚至常给他一句话:“但愿后会有期。”“这说不过去,您不愿走几百米路去对我父亲道一声好,这一声问候会使他多高兴?”布洛克对我说。我真糟糕,我当时的神态好象不够朋友,而且布洛克认为我不够朋友事出有因,而我的神色益发被他言中了,我感到,他有这样的想法,当我有“出身”高贵的人在身边时,我就把我的小市民朋友小看了。打从那一天起,他对我就不再象以往那样友好了,我感到更为难过的是,他对我的性格不再象以住那样尊重了。但是,为了消除他对我之所以留在车厢里的动机的误会,我本来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就是我嫉妒阿尔贝蒂娜——可这些个事儿若说出来岂不令我更加痛苦,还不如索性听之任之,就让他认为我是一味追求上流社会生活的迂腐之人好了。事情就是这样,从理论上讲,人们觉得总应该坦之以诚,免得误会。但是,生活往往把种种误会天衣无缝地组装在一起,以至于,为了消除误会,只有在可能的极罕见的情况下,要么有必要挑明——现在不属于这种情况——某些事情,这些个事很可能使我们的朋友受到更大的伤害,还不如任其将错就错,将莫须有的罪过强加于我们,要么,需泄露某一隐私——我刚才遇到的正是这种情况——但我们又觉得泄露隐私比误会更糟糕。何况,即使不向布洛克解释我何以不陪他下去的原因,因为我实在不便启口,如果我光请求他不要生我的气,那我就会给他火上添油,表明我是明知故犯。除了向“命运”屈服之外别无他法了!命该阿尔贝蒂娜在场,不让我离她去送他,命该他以为,恰恰相反,正是显贵们在场,即使他们再高贵一百倍,我才更应该一心一意照顾布洛克才是,将他捧为座上宾。如此这般,只要意外地、荒谬地在两个命定之间来个节外生枝(这里,就是阿尔贝蒂娜与圣卢面对面出现),就能使本应聚焦的光线产生折射,反倒互相偏离愈演愈烈,永远休想接近。有比布洛克对我的友谊更美好的友谊吗,然而它却被摧毁了,肇事者并非有意制造别扭,因而绝不会向受伤害者解释清楚原委,不然,这就有可能治好他的自尊心创伤并恢复他那正在丧失的好感。
再说,比布洛克更美好的友谊也许是言过其实吧。他使我讨厌至极的缺点应有尽有。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柔情节外生枝,使得他的缺点变得令我忍无可忍了。因此,就在那次匆忙一会的时刻,我一边同他谈话,一边用眼睛监视着罗贝尔,布洛克告诉我,他在邦当夫人家吃过午餐了,说每个人都对我赞不绝口,佩服到“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沉落”。“好,”我想,“邦当夫人认定布洛克是一个天才,他献给我的热情洋溢的誉美之辞,别人的话是无论如何比不上的,一定会传到阿尔贝蒂娜的耳朵里。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听到,我是一个‘人上人’,令我奇怪的是,她的姨妈还没对她重提此事。”“是的,”布洛克接着说,“大家都赞扬你。只有我一个人保持沉默,好象吃的不是人家招待我们的饭菜,只不过饭菜也不太好就是了,而好象吃的是罂粟,罂粟对死神塔那托斯和忘神莱塞的真福兄弟、神圣的睡神希普诺斯是珍贵的,他用缕缕柔丝缠住身体和口舌。我对你的赞佩并不亚于那群饿狗,人家邀请我时连贪吃的狗群一起请来了。但我嘛,我赞佩你,是因为我理解你,而他们赞赏你却不理解你。说白了吧,我太赞佩你了,以致不在大庭广众中这样谈论你,高声颂扬我内心最深处的钦慕之情,我简直感到那是对神圣的亵渎。人们枉费口舌向我询问有关你的事情,一个神圣的廉耻女神,宙斯的女儿,叫我沉默不语。”我没有外露不满情绪的不良爱好,但这号廉耻女神,我觉得象——比宙斯还象——那种羞耻心,它不让一位欣赏您的批评家对您发表评论,因为,您端坐其间的神秘殿堂,有可能被一伙无知的读者或新闻记者们所侵犯;象政治家的廉耻那样,政治家不给您授勋是为了不让您与那些不配您的人混在一起;象学士院的廉耻那样,他不投您的票,是为了使您免受与才疏识浅的某君为伍的耻辱;说到底象孝子们更可敬也更可恶的廉耻那样,他们请求我们不要写他们的值得大书特书的已故父亲,以保可怜的死者的寂静,安息,不让人们复活他,不让人们为他歌功颂德,但可怜的死者也许更喜欢人们用口念叨他的名字,而不是用花圈,虽然这些花圈是毕恭毕敬地安放到坟墓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