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进行到这一阶段,从人群中走出一个武功卓著,特别在这次战斗中有独特战功的战士,他的脸容严肃坚毅,慢慢地走到死者的旁边站定。
“特拉华人的骄傲,你干吗要离开我们呀?”他面对着恩卡斯的遗体说道,仿佛这个躯壳依然有着活人的各种官能似的,“你的日子,正像刚升到树梢的太阳;你的荣誉,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辉煌。年轻的战士,你去了,在你去精灵世界的路上,已经有一百个怀安多特人去为你清除荆棘①。在战斗中见过你的人,谁相信你会死?在你之前,有谁领过尤塔瓦②上战场?你的双腿,像雄鹰的翅膀;你的胳臂,比下垂的松枝还坚强;你的声音,像曼尼托在云端说话③一样响亮。尤塔瓦的嘴不善说话,”他用忧伤的目光朝周围打量了一下,接着说,“但他的心无比沉重。特拉华人的骄傲,你干吗要离开我们呀?”
①怀安多特人,亦即休伦人,此处“一百”为夸张说法,意为:你已经杀死许多休伦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都已成为你的奴仆,先你而去,为你开路,为你服务。
②为说话战士本人的名字。
③指雷声。
他说完以后,另外的人又接了上来;就这样,按照一定的次序,一个个下去,直到部落里大部分地位高、本领大的人,都以歌词或言语,向这位死去的酋长的亡魂献了颂词。这一切结束,整个会场就又笼罩在一片深沉的肃静之中。
接着,传来一个低幽而深沉的声音,仿佛是发自远处的一种强压着的伴奏声,它只是升高到让人可以听见的程度,但听来又是如此模糊不清,如同煞费猜测的事儿那样,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是从哪儿传来。可是,接着传来了一个个不同的音调,而且愈来愈高,直到让人渐渐地听清了一点,才开始听出其中有拖长的和不时重复的感叹声,最后听出其中也有词句。只有钦加哥的嘴唇在翕动,原来这是父亲的挽歌。虽然没有一个人转过眼去看他,也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但从人们抬头倾听的模样,说明大家都已沉浸在歌声中了;他们那种专心倾听的样子,过去只有塔曼侬才能使他们这样。可是,人们怎么也听不清他唱的词句,歌声刚刚响到可以听清的时候,忽然又变得微弱而颤抖起来,仿佛又被一阵风吹散了似的。大酋长的嘴已经闭上,他依然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朝前看着,身体一动不动,仿佛造物主只给他造了个躯壳,而没有给予他人的灵魂。根据这种种征兆,特拉华人看出,他们的这位朋友还缺乏足够的精神准备,于是也就不再专心一致地去注意他,而是细心体贴地似乎把他们的全部关心,都放到那个异族女子的葬礼上去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酋长,向围在科拉旁边的姑娘们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她们便将科拉的遗体抬了起来,举到齐头高,然后跨着均匀的步子,慢慢地向前走去,她们一面走,一面又唱起另一首赞扬死者的挽歌。一直在旁看着这种他认为是邪教仪式的大卫,这时俯身对那位茫然失神的父亲低声说道:
“她们抬走你女儿的遗体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要她们按基督教的葬仪来安葬?”
孟罗仿佛听到了最后的号声,不禁猛吃一惊。他不安地匆匆朝周围扫了一眼,便站起身来,跟着这女人的行列走去,外表上虽然还保持着一个军人的风度,内心里却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悲痛。他的朋友们都紧挨着他,一个个都怀着极度的悲伤,这决不是同情一词所能表达的了——甚至那个年轻的法国军官,也参加了这一送葬的行列,他看到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遭到悲惨夭折的命运,心中也颇为伤感。而当部落里最后一个地位最低的女人,也跟着这虽不整齐,但有秩序的行列走开之后,特拉华族的男人们,便又重新站成一个圆圈,和刚才一样沉默地、严肃地、一动不动地围着恩卡斯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