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大厅里发出《祖父舞曲》的乐声①,于是大家都从餐桌旁站起来。我同那个青年的友谊立刻结束了:他加入成人群里,而我,不敢跟着他,只是怀着好奇心走过去,留神倾听瓦拉希娜夫人和她的女儿在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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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祖父舞曲》:供老年人跳的舞。
“再待半个钟头!”索妮奇卡恳求说。
“真的不行了,我的宝贝!”
“为了我,请求你。”索妮奇卡撒娇说。
“要是我明天病了,莫非你会高兴吗?”瓦拉希娜夫人说着,竟不经心地笑了笑。
“啊,你同意了!我们留下啦?”索妮奇卡说着,欢喜得雀跃起来。
“拿你真没有办法!好了,去跳舞吧……这儿有你的一个舞伴。”她的母亲指指我说。
索妮奇卡把手伸给我,于是我们跑到大厅里。
喝下去的酒、索妮奇卡在场和她的兴致,使我完全忘怀了跳马祖卡舞时那件倒霉的事。我迈着最滑稽的舞步;时而模仿一匹马,小步奔跑着,傲慢地抬起脚来,时而又象一头对狗发脾气的公羊原地踏步,纵情大笑,一点也不在乎会给观众留下什么印象。索妮奇卡也不住地笑;她笑我们手拉着手,不住地旋转;她笑一个年老的老爷慢腾腾地抬起脚来跨过一条手帕,装出一副做起来很吃力的样子,当我几乎跳到天花板那么高来显示自己的灵活时,她简直要笑死了。
穿过外祖母的书房时,我照了照镜子。我汗流满面,头发蓬乱,那一撮撮的头发比平时翘得更高了;但是我脸上的整个表情却是那么愉快、和蔼、健康,使我不禁顾影自怜起来。
“要是我永远象现在这样,那就好了,”我想,“我还会得到别人的欢心哩!”
但是我又望了望我的舞伴的美丽的小脸蛋,看见她脸上除了一我脸上那种使我洋洋自得的快活、健康和无忧无虑的神情以外,还洋溢着那么娴雅、温柔的美,这使我自怨自艾起来,我明白自己妄想获得这么一个美人儿的青睐有多么愚蠢。
我不能指望我们会互相爱悦,根本连想也不必想,因为即使不这样,我的心灵也已经充满了幸福。我不理解,除了使我的心灵得到满足的爱情而外,我还可以要求更大的幸福,或者作非份之想,好使这样感情永远继续下去。这样我已经非常幸福了。我的心象鸽子一样跳动,热血不住地往心房里涌,我想哭出声来。
当我们穿过走廓,经过楼梯下面黑暗的贮藏室时,我看了看它,想道:“要是能同她在这黑暗的贮藏室里过上一辈子,而且谁也不知道我们住在这儿,那该有多么幸福啊!”
“今天非常快活,是不是?”我用战栗的声音轻轻地间,一面加快脚步,与其说是由于我所说的话,不如说是由于我想说的话而吃惊。
“是的……非常快活!”她回答说,扭过头来望着我,脸上带着那样坦率而和蔼的表情,使我不再害怕了。
“特别是晚饭以后……不过,但愿您能知道,我有多么遗憾(我本来想说难过,但是不敢),你们不久就要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啦?”她说,聚精会神地望着她的小鞋尖,用手摸着我们经过的方格帷幔。“每星期二和星期五,我跟妈妈都乘车到特维尔林荫路去。难道您不想散步吗?”
“星期二我们一定要求去,如果不让我去,我就一个人跑掉,不戴帽子。我认识路。”
“您知道吗?”索妮奇卡突然说,“我同常到我们家来的一些男孩,彼此总是称呼你;让我们彼此也称呼你吧!你愿意吗?她补充一句说,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这时我们走进了大厅。正在奏《祖父舞曲》的另一个很活跃的部分。
“请您……”当音乐声和喧哗声足以淹没我的声音时,我说。
“请你,不是请您。”索妮奇卡纠正说,笑了起来。
《祖父舞曲》结束了,可是我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带你字的话,虽然我不住地构思着,几次重复其中有这个代词的句子。我缺乏这样做的勇气。“你愿意吗?”“请你,”这些话在我耳朵里回响着,使我飘飘然起来:除了索妮奇卡,什么东西,什么人,我都看不见了。我看见,他们怎样撩起她的发鬈,撩到她的耳后,露出我还没有见过的那部分额头和鬓角;我看见,他们那么紧紧地把她裹到绿披巾里,使人只看见她的小鼻子尖;我注意到,要是她没有用红润的手指在嘴边拉开一个小洞,她一定会闷死的;我看见,她跟着她的母亲走下楼去,迅速地回过头来对我们点点头,就走出门去了。
沃洛佳、伊文家的孩子们、小公爵和我,我们大家都爱上了索妮奇卡,站在楼梯上目送着她。她是对哪个特定的人点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我确信那是对我。
同伊文家的孩子们告别时,我非常随便地,甚至有些冷淡地同谢辽沙讲话,同他握了握手。如果他明白,从那天起他就失去了我的爱和控制我的权力,他一定会为此感到惋惜,虽然他极力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