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幸的准备工作完成了之后,源氏公子偶尔也去常陆亲王家小姐那里询访。可自从与藤壶妃子相似的紫儿进了二条院,公子便又因这小姑娘的姿色而心猿意马,连六条妃子那儿也很少去了,更何况常陆亲王那荒僻之地?但他始终难忘她的可怜,然而总是懒得亲自去,甚是无奈。
常陆亲王家的小姐生性怕羞,一向遮掩,不叫人看她的面貌。源氏公子也一向无心细致看她。但他想:“细看一下,说不定会有惊人之美呢。往常暗中摸索,只是隐隐约约,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我总得再细看一次。”倘用灯火去照,恐木雅观。于是一日晚上,趁小姐吃饭,无心顾及时,便悄悄走进去。透过格子门的缝隙往里窥视。然而小姐本人不在。帷屏虽破旧不堪,仍旧整整齐齐地摆着,因此有碍视线,看不大清楚。但见四五个待女正在吃饭。桌上饭菜粗劣,盛在几个中国产的青磁碗中,显然生活困窘,叫人见了不免心酸。她们可能是刚刚伺候过小姐,回到这里来吃饭的。
角上另一个房间里,也有几个侍女,穿着白衣服,围着罩裙,皆污旧不堪,模样十分难看。挂下的额发上插有梳子,表示她们是陪腾的侍女那样子肖似内教访里练习音乐的老妇人和内待所里的老巫女,模样不伦不类,甚为可笑。这个当今贵族人家居然有此种古风的侍女。源氏公子简直意想不到,更是惊讶之极。听得其中一个侍女道:“唉,今年好冷!我这般年纪,还落得如此境地!”边说边流泪。另一人道:“想当初,千岁爷在世时,我们曾经叹苦,可如今,日子这般凄苦,我们也得过呢!”这人冷得浑身颤抖不已,好像要跳起来。她们东扯西拉互道愁穷,不停地唉声叹气。源氏公子听了心里十分难受,不忍再听下去,便离开这地方,装作刚刚来到,去敲那扇格子门。只听里间脚步匆匆,有侍女惊慌地说:“来了,来了!”便挑亮灯火,开了门,迎进源氏公子。
名叫侍从的那个年轻侍女,今天在斋院那里供职,因此不在家。留在这里的几个侍女,模样粗陋,很是难看。此时天上大雪纷飞,众侍女心中不免犯愁。这雪一直下个不停,越下越大。北风呼啸,阴森恐怖。厅上灯火被风吹灭,四周一片墨黑。源氏公子想起去年中秋,他和夕额在那荒宅遇鬼的情形。现在同样是凄凉的院子,谁这儿地方稍小,又略多几个人,尚可得到慰藉。然而四周一片荒凉,叫人怎能入睡?不过,这倒也有一种特殊的风味与乐趣,可以诱引人心。然而那人冷艳如此,无丝毫情致,不免甚觉遗憾。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源氏公子起身,打开格子门,抬眼看去。只见大地白茫茫的,花木踪迹全无,景致甚是悲凉。可又不便就此离去,他便恨恨道:“出来瞧瞧外面的景致吧!老是冷冰冰地闷声不语,实在叫人不能忍受啊!”天色还未大亮,在雪光的映照下,源氏公子愈发俊秀逸人。几个老年侍女看了都禁不住怦然心动。劝小姐道“快快出去吧。不去是不礼貌的,柔顺可是女儿家的美德呢!”小姐无法拒绝,便修饰一番,然后膝行而出。
源氏公子佯装未见到她,照旧往外眺望。其实他在偷偷打量她。他想:“究竟如何呢?但愿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的可爱之处!”然而这似乎很难。因为她坐着身体尚且如此之高,可见此人上身过长。源氏公子想:“果然应验了我的担心。”他心下一紧。而且,她的鼻子难看之极。一见到它,就疑心是白象的鼻子。这鼻子高而长,鼻端略微下垂,并呈红色,实在败人兴致。脸色苍白发青。额骨奇宽,叫人害怕。再加之下半部是个长脸。这样一搭配,这面孔真是稀奇古怪了。形体也叫人悲哀,身躯单薄,筋骨外露。肩部的骨骼尤为突出,将衣服突起,叫人看了甚觉可怜。
源氏公子想道:“如此细看下去有何必要呢?”然而受好奇心的驱使,便又打量起来。只有头形和头发还算美丽。那头发很长,从上面一直挂到席面,竟还有一尺多横铺着。而这位小姐身上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夹社,颜色已褪得差不多了。上面那一件紫色短褂,也十分破旧,近乎黑色。外面却披着一件黑貂皮祆,发出阵阵衣香,倒也叫人觉得可目。这种服装在古风中属上品,然而如今的一个妙龄女子穿上却过于欠缺时髦,使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如不破此袄,又难以御寒。源氏公子见她冻得发抖,不禁可怜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