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公子怎睡得着?这独眠空夜实在是无味啊!他索性爬起来四下张望,寻思道:“这靠北的纸隔扇那边灯影绰绰,娇误点点,分明有女人住着。刚才说起的那个女子也许就在这里面吧。可悯的人儿啊!”他心驰神往,一时兴起,干脆走到纸隔扇旁,侧耳偷听。似听得略略沙音:“喂,你在哪里?”是刚才那小君在问。随即一个女声应道:“我在这里呢。我以为和客人隔得太近,颇难为情的,其实隔得不算近。”语调随意不拘,似躺在床上语之。这两人声音稍同,分明听得出这是姐弟俩。细声细气的孩子说道:“客人睡在厢房里呢。皆言源氏公子甚为漂亮,今日一睹,果是如此。”那姐姐回答道:“倘是白天,我也来偷看一下。”声音轻淡不经,带着睡意,仿佛躺在被窝里的梦语。源氏公子见她竟未追问打探他的详情,加之那漠不关心的“吃语”,心中甚感不快。那弟弟又道:“我睡的这边暗得很哩。”听得他挑灯的声音。纸隔扇斜对面传来那女人的声音说道:“中将④哪里去了?我这里离得人远,有些害怕呢。”在门外睡觉的侍女们回答道:“她到后面洗澡,即刻便到。”
俄顷,众人皆不动声色。源氏公子小心地欲将纸隔扇上的钩子打开,方才觉得那面并未上钩。他悄悄拉开纸隔扇,帐屏立在入口处,里面灯光暗淡,依稀看见室中零乱地置放着诸如柜子之类的器具。他便穿过这些器具,来到这女子的服床边。但见她身量乖小,独自而眠,模样可怜可爱。他当下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将她盖着的衣服拉开了。这空蝉只当那个侍女中将回来了呢,尚未在意,却听得这源氏公子说:“刚才你叫中将,我正是近卫中将,想来你会解我一片爱慕之意……”空蝉吓了一跳,以为是在梦中,不由得叫一声,惊慌起来,一时六神无主。她惊羞之极,便用衣袖遮着脸,竟不知道言何为好。源氏公子对她说道:“我唐突求见,你自然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的浮薄浪子。却不料我私心倾慕,已历多年;常苦无机会与你共叙衷曲。幸得今宵有缘,万望体谅我之诚心,赐我爱恋!”说得温顺婉转,即便魔鬼听了也得感化,更何况源氏公子又恍若下凡的神仙般光彩照人。那空蝉神魂恍格,想喊,却喊不出,顿感心慌意乱。想到这乃非礼之事,更是惊恐万状;喘着气绝望说道:“你认错了人吧?”见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可爱。源氏公子答道:“情之所钟,自然认识,并不曾错认,请万勿推辞。我决非轻薄少年,只是想与你谈谈心事。”空蝉身材小巧,公子便横抱起,往纸隔扇走去。不巧,适逢刚才所唤的那个叫中将的待女走进屋来。源氏公子黑暗中叫道:“喂,喂!”这中将惊诧之极,摸黑走来,顿觉香气扑鼻,便心知是源氏公子了。当下心中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她思道:“若换得别人,我便叫喊起来,将人夺回来,但因此也将弄得人尽皆知,终是不好的,何况这是源氏公子呢。这到底该怎么办呢?”她心中犹豫不定,只好跟着走来。源氏公子却无事一般,径自往自己房间里去了。并隔着纸隔扇对中将说:“天亮时来迎接她吧!”
空蝉听得这话,心中便想:“中将会将我怎样?”这么一想,竟出了一身冷汗,便觉这比死还难受,心中无限懊恼。源氏公子见她那动情的可怜相,便以情话来安慰,想以此来博得她的欢心。却未料到空蝉越发痛苦:“我宁可这是作梦。你这样作践我,视我为下贱之人,教我怎能爱恋你?我乃有夫之妇,身分已定,又怎能这样?”她对于源氏公子的无理强求深感痛恨。这使得公子无言以对,只得改口道:“我年纪尚轻,不懂得什么叫做身分。你当我是世间的浮薄少年,我倍感伤心。你也知道,我何曾有过无端强求的野蛮行为?此日之事,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有幸与你邂逅相逢,大概前世因缘所定。你对我这般冷淡,也是难怪的。”他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可惜毫无结果。空蝉越发不愿亲近他了。心想:“我不顺从他,大概他会将我视为粗蠢女子。那我索性就装成一个不解风月之情的愚妇,让他厌恶去吧!”空蝉的性情原本柔中蓄刚,就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似摧,而终于难折。此时她心中异常屈辱,只顾吞声饮泣,样子极为可怜。源氏公子虽然心中稍有不安,但要放弃,又觉可惜。他看见空蝉无意回心,于是愤激地问:“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呢?请你细细思量:无意相逢,必是前生宿缘。你佯装不解风情,真使我痛苦不堪。”空蝉悲切地说:“如果我这不幸之身未嫁之时和你相逢,且结得露水姻缘,可能会引以自豪,有望永远承宠,聊以自慰。但如今我已嫁人,与你结了这无由似梦的露水姻缘,真叫我意乱心迷,难以言喻。现在事情到了此种境况,万望勿将此事让外人知晓!”她神色忧心忡忡,叫人无法拒绝她那恳切的言辞。源氏公子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郑重地向她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