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紫夫人卧床不起,茶水不思。源氏样精竭虑,多方救治。他召来许多增人诵经,又教各寺院举办祈祷法事。然夫人之病,并无一丝好转。夫人所患之病,难以确诊。惟觉胸中剧跳木止,心乱神惑,痛苦至极。无论何等重病,既经诸般救治,定须有所好转,众人方可宽怀。如今却病重如昔。源氏当然极为伤悲烦忧,其他一应事务皆置之脑外。甚至朱雀院祝寿之事,也暂停筹办。朱雀院得悉紫夫人患重病,遣人慰问,极为殷勤。直至二月底,紫夫人病情仍无起色。源氏忧愁不堪,将病人迁入二条院,以期万一。六条院诸人忧叹不止。冷泉院闻知,也甚担忧。夕雾想:“若此人死了,父亲必要偿其出家之夙愿。”遂悉心照护病人,原定祈祷念咒清法事之外,夕雾又另办了数堂。紫夫人神智稍清时,总怨恨道:“不许我出家,我好苦呵!”源氏想:目睹她出家,一身尼增装束,较之她阳寿终了,永远地离我而去,更令我伤心。那恐是我片刻不能忍受的。便对紫夫人道:“先前我也曾立誓遁入空门,但虑及弃你在世,孤寂难堪,故而踌躇至今。如今你反要弃我先去呀!”然而眼见紫夫人已无多大希望了,数次濒于垂危状态。源氏又犹疑不决了:是否答应她呢?几乎再没去三公主那里,也失却了弹琴的雅兴。六条院诸人皆集于二条院。六条院只留了几个女人,夜间灯火阑珊。可知六条院之荣衰,全在紫夫人一人而已。
明石女御已迁居二条院,同源氏共待紫夫人。紫夫人对她道:“你既有孕,还是回去吧!恐我这里有鬼怪,伤你身子。”小公主长得娇美可爱,她见了不由伤感掉泪,道:“我已无缘看着她长大了!日后恐她也不记得了吧?”女御听罢不觉泪如泉涌。源氏道:“如此胡思,切切木可!你虽病重,然决无大碍。人之穷通天寿,皆由心定。凡胸怀博大之人,好运亦因之增多,若心胸狭隘,虽有富贵之缘,却终不得幸福。急躁者多夭亡,旷达者多长寿。”便祈告神佛:“紫夫人天性温良,广集善德,次无罪过,乞赐她早日康复吧!执行祈祷之阿图梨,守夜僧人及所有近侍高僧,知悉源氏忧急若此,甚是怜惜,祈祷便愈加诚恳。紫夫人病情偶有好转,然五、六日后复又沉重。病榻上度过许多日月,终无痊愈之势。源氏担心确已无望,心下悲痛,以为鬼怪缠身。然而并无那种症状。又说不出究竟病苦何在?谁见身体日盛一日地衰颓下去。源氏更觉伤痛,心神瞬息不宁。
且说柏木今已兼任中纳言,圣恩隆厚,盛极一时。他虽晋了官,然因恋三公主无果,胸中极是伤痛。后来娶了二公主,即三公主之姊落叶公主。二公主乃卑微更衣所生,故柏木并不看重她。其实二公主之品性姿容,远胜常人。只是柏木心中,惟有三公主一人,便觉落叶公主仿佛“姨舍山”之月,终“不胜我情”,故对她表面上礼貌周到,内心却甚冷淡,他所念念不忘的,只是三公主。曾替他传递情书之小侍女,乃三公主乳母侍从之女,这乳母之姊便是柏水乳母。所以,三公主种种情况,诸如幼时如何美丽可爱,如何受朱雀院宠爱等等,无不知悉。这便是其铭心思慕之原由。柏木想:此刻源氏陪紫夫人居于二条院,六条院里必然没有几人。便请了小侍女过来,同她恳谈:“昔年以来,我对三公主就思恋得要命。我能悉知三公主详情,她亦能知晓我之真心,全靠了你这好心人的帮助。我以为必将遂愿,岂料到头来终究成空,叫我好不伤心!曾有人告知朱雀院:‘源氏家,三公主在源氏家里屈居诸夫人之下,夜夜独守空枕,无限孤寂清苦。’朱雀院闻之懊悔,曾道:‘唉,应给三公主择个真心爱她之人,方才可靠啊!’又有人对我道:朱雀院觉得反倒是三公主嫁我更令他放心。我常怜惜三公主,为她伤悲!照理姐妹同是公主,实则泪然不同啊!”不禁连连叹息。小侍从答曰:“畸,娶得了二公主,又想着三公主,你真无展足之时啊!”棺木笑道:“人都是如此呀!先前冒昧求婚于三公主,朱雀院与今上亦是知道的,朱雀院曾有言:‘有何不妥呢?就许了他吧!’唉,那时你若再多努点力,夙愿便偿了。”小侍从答曰:“此事实属不易。人生之事,几乎全凭宿缘呀!那时源氏主君亲口恳求,你怎可与之相争?如今你已官爵三位,然那时毕竟……”小侍从伶牙俐齿,机巧善变,柏水无言以对。却又道:“罢了,罢了,体提昔日之事!只是,你总须帮我想个法子,让我能向她略微面诉衷情吧!自然,你大可放心,我决不会动非分之念的。”小侍从道:“除却诉说,岂能有非份之想?你真不怀好意呵!真后悔今日来此。”她严词拒绝。柏水急道:“哎,怎地说得如此难听!你也太认真了!世间姻缘,总难预料,虽女御或是后,此种事亦难避免。这并非没有先例。何况三公主境遇不幸!照理,她已荣贵绝伦,怎知内心却苦楚甚多。众公主中,三公主独获朱雀院之殊宠。如今却与诸多卑微妇人同列,其内心必有怨尤。内情我全知晓呢!世事原本变化莫测,你还是体谅体谅,别那样固执吧厂小侍从答日:“照你看,三公主不堪屈居人下,便愿另嫁他人么?她同源氏主君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夫妻。公主没有适当的保护人,在家里则无所倚靠,是以叫她嫁了源氏主君,请他代行父母之职。他们都深知此意,你可休要冤屈了他/她终于生了气。柏水便百般安慰她。反又道:“的确,我也早知,我本微贱丑陋,源氏主君风姿优雅,两相比较,三公主是看我不上的,然而我惟愿能隔屏略表心迹而已,这总不算存心不良吧?对神佛述怀,亦当无罪呀!”他便向她郑重立誓,决不怀非份之想。小侍从不愿助此不成体统之事,但年轻女子终究富于同情,见他如此苦求,不忍坚拒,便对他道:“此事总须有适当机会才行。但公主独处时,帐外总是待从众多,座旁也必有近诗相伴,要寻时机,甚是不易。”
此后,柏木日日催问小侍从。小侍从不堪其烦,终替他寻了个时机,告之与他。柏水甚喜,忙化装混过六条院。柏木也自觉此事甚为不妥,放他绝未料到近晤后会有非礼之事,以致日后不胜烦恼。他只为七年前的春夜音乐会上,自帘底窥得了三公主衣襟后不能忘怀,总思能有机会细看其芳容,并诉其思恋之苦。如此,或可能得其一语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