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越西风多暴乱,直将女萝花吹损。”夕雾未听真切。源氏复吟一遍,他方约略听清,以为将父亲比作暴风,殊为可恨;王慧斥其无赖,又是可喜。极想窥看下去,又怕如此迫近而被发觉,无奈隐去。源氏答诗道:
“西风不损女萝花,惟愿芳菲能承露。瞧那随风摆腰的细竹。”或许误解,但如此秽言总是不雅,更是不妥。
源氏别过玉髦,便至东院探望花散里。盖因今晨骤寒,此刻忽然思起寒衣来。花散里身边聚集着许多长于裁缝的老年侍女,另有几个年轻侍女,正撕扯绑于一小柜上的丝棉。一旁散堆着扯好的绸缎丝绢。绸缎虽为枯叶却也美丽,丝绢颜色新颖却也珍贵。源氏问道:“此乃夕雾的树饱么?朔风这般肆虐,简直一事无成。宫中今岁也不办秋花宴了,真是一个讨厌的秋天!”他虽不晓所织为何物,但因色泽悦人,想:“此人就染色而言,不逊色于紫姬呢!”她曾为源氏所缝的一件中国花级官袍,便是以此种秋日竹叶兰,榨汁水淡染而成,淡雅温馨。源氏建议道:“中将的衣服也用此案色调吧!少年人着此色彩,定然雅观。”如此这番一席话,便起身告辞。
夕雾陪父亲探望了院中形色各异的女人,心中不免郁闷空索。攀然记起,早上曾想写一封信,此时已日上三竿,还未动笔。遂走进小女公子居所。乳母对他说道:“昨晚风狂,小姐睡得不好,此刻尚在夫人房里睡觉呢。”夕雾道:“昨夜狂风确是吓人,我原本打算来此护卫,惟因太君颇为胆小,只得前去陪伴。小姐的娃娃房间可否有损?”此问逗得众侍女发笑,答道:“小姐房间么?即便轻风也令小姐胆颤,况昨夜风暴。我们护卫这个房,相当费劲呢!”夕雾问道:“有无随用纸?另外,请借笔砚一用。”一侍女从橱里取出一卷信纸,并将砚笔—一陈于桌上。夕雾道:“如此高贵之纸,给我用真有点可惜。”但念小女公子母亲身份低微,也不必过于自卑,便用这种上深下谈的紫色信纸写信了。他潜心磨墨,将笔毫于香墨中细细润泡,然后凝神贯注一挥而就,姿态甚为优雅。但由于研习汉学,作风略为乖怪,那首诗不免意趣不足:
“昨夜狂风吹暗云,又是相思不忘君。”遂将此诗与一支风折的警革系于一起。侍女们道:“交野少将的情书与所系花枝同色,你为何将紫色信纸与绿色警草系在一起呢?”夕雾答道:“我可对色彩配搭一窍不通啊!请问姐姐们,我该选用何处野草?”他少言多利,举止得体,确是一个高尚的本分人物。夕雾又写信一封,一并交付手侍女右马助。右马助便又交与一俏丽女童与一亲近随从,并低声吩咐几句。众年轻侍女见此情状,纷纷猜疑起来,不明白此信写与何人。
忽闻人声:“小姐回来了!”众侍女急七手八脚升张帷屏。夕雾忽生一念:何不将小姐姿容与昨日及今晨所偷觑之二美眷比较比较?虽平日讨厌这样做,但既生此念,也无所顾忌了。忙藏于边门口帘中,身上披了帘子,透过帷屏隙缝往里窥望。只见众侍女簇拥小女公子,在眼前一晃而过。她身穿淡紫色衣裳,头发尚未及身,如张开扇页,披散于后。夕雾正为没看清其面容而懊丧,忽又觉得那小巧玲珑身材,颇遭人怜爱。夕雾想:“前年我尚能偶谋面。长久不见,今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不知到了盛年,是何等可爱哩。”若将紫姬比作樱花,玉髦比作校棠,则此小姐便是藤花了。藤花开在高高树梢,此人美姿恰似藤花临风摇曳之情状。他想:“与如此美人朝夕相处,该是多么惬意呀!照理她们皆为亲人,与之亲近合乎情理。父亲却将她们幽闭起来,不许我亲近,教我好恨呀!”生性忠厚的他,此刻也不免还想不已了。
夕雾到得外祖母太君处,谁见其正静修佛法。服侍侍女大多年轻端庄,面容姣好,然姿态、相貌与衣着,皆难以与六条院众侍女媲美。推几个秀丽尼姑,灰色尼衫配其苗条身姿,倒极其适宜这清静幽雅之情趣。夕雾辞别外祖母后,内大臣也来拜望母亲太君了。母子二人便在灯下叙谈。太君道:“乖孙女云居雁,已许久不来瞧我,让我想得好苦呵!”说着便哽咽不止。内大臣安慰道:“我就叫她尽快来拜见吧。她自寻愁绪,瘦弱不少,好生叫人心痛。但愿再不生得女孩了,处处令人费心呢!”说此话时尚存怨怒,耿耿于怀。太君十分伤心,对云居雁也不再热切盼望了。内大臣随机告道:“实不相瞒,最近我又寻得一个糟糕女儿,叫人好生无奈呵。”于是仿若愁苦地絮叨了近江君之事,又忍不住自觉好笑起来。太君道:“哎呀,既是你女儿,又怎会引出如此之谣言?”内大臣道:“正因是我女儿,故才更加为难。我正想带她来见见太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