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妃子猜想定是托辞,便答了一封信:
“情淖中人襟常湿,泥田陷足日恨深!古歌云:‘悔汲山井水,虽浅却湿袖。’君合治如此井啊。”
源氏公子读罢,思想所交往的女子,此人笔迹最优秀。便想:“世上之事,真是费解!我所镇爱的情人,品性容颜各具其妙。若集诸长处于一人,那多好啊!”一时郁郁不乐。见天色已昏,忙再书一封:“来信中‘虽浅却湿袖’,不知浅自何处?皆缘卿心不深,反倒责我情薄吧!
卿为浅獭湿袖人,我居深渊已无身。若非病人,我定亲奉此书。”
话说葵姬被魂灵附体,情势转危,痛苦不堪。世人纷纷传言:定是六条妃子生灵及已故父大臣鬼魂缠身。六条妃子闻知此事,满腹忧虑。暗讨:“我仅伤及自己,并未怨怪别人,何至于此?仅听说过于偶郁,灵魂会脱身而纠缠他人,此事亦难辨真庸?”近年来她为各番不幸忧思烦恼,尚未如此柔肠寸断。自拔楔那日被人夺了车位,受人蔑视,身蒙耻辱后,整日忧伤恍格,难以入眠。每逢迷离人梦,她总觉得自己身处某一洞房清宫,同一人纠缠不休,常凶猛暴戾无比,痛袭此人。但这毕竟是在做梦。她常想:“唉,惭愧!果真我的灵魂会出窍,去伤害葵姬么?”又觉得非出本心,甚是奇怪。她又想:“些许小事,世人都要说长道短,何况于我这等行为,若传扬开去,定遭世人非议了。”她珍惜名声,反复思量:“倘是离世之人,怨魂不散,纠缠害人,世间倒有其事。即便于我,也要痛伐恶诛,更何况我乃一活人,若被人扬此恶名,还有何颜面?这全是因我爱上了那薄情人,往后决不再顾念他。”正如古话:“想不想时已是想,何不连不想也不想片
由于六条妃子心绪不佳,原定女儿斋宫去年入禁中左卫门府斋戒,只得推迟至今年秋方人左卫门府。九月将迁居峻峨野宫修行,眼下正忙于准备第二次拔樱。正值此间,六条妃子整日精神迷离,躺卧于床。众侍女异常惊慌,便举行种种法事,为她驱魔除病。然而并无多大病状,仅是郁郁寡欢,烦闷度日。源氏公子虽常来探问,然而因为葵姬病重,亦无多少心思了。
葵姬怀孕后,离临盆尚有一段时间,大家均未特别在意。岂知一日忽然阵痛频频,乃是分娩迹象。于是各处法会祈祷声终目不绝。然而那个顽固的魂灵,一直附在她身上,形影不离。众增都认为此胎极怪,尽了万般法力,才让她镇静下来。此怪便借葵姬之口说:“法师稍稍宽缓些,我有话对大将讲!”众侍女互递眼色,惊道:“是了,其中必有隐情。”便将源氏大将让进帷屏。左大臣夫妇暗想:“恐是大限到了,想必有遗言对公子说吧。”便退了出去。正在祈祷的僧众都放低了声音,齐涌着《法华经》,气象甚是庄严。
源氏公子撩开帷屏垂布人内,但见葵姬容颜美丽,只是略显消瘦;腹部高高隆起;姿态娇弱中带着惟淬。即是旁人见了,也觉痛惜,更何况源氏公子呢?源氏见葵姬如此模样,不由又悲又怜。葵姬一袭白衣,映着乌黑头发,色彩分明。那头发浓密修长,用一带子束着,散于枕上。源氏公子见了,心里不禁为之一振,伤感之情消释许多。痴想道:“她平素太过端庄,此刻如此装扮,倒更显得娇媚动人!”随即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言道:“唉,你受如此折磨,着实令我伤心啊!”说罢党呜咽起来。葵姬原本严肃而腼腆,如今带着满脸倦意,凝望着公子,不觉泪珠盈眶,滚了下来。源氏公子见此,更是肝肠寸断。葵姬哭得甚为厉害,公子料想她定是不忍离别双亲,今又疑惑是与丈夫永诀才伤心致此。便柔声劝慰道:“别想得太过严重了。现虽有痛楚,可你气色还好,不会有什么事的,安心养着吧。倘有什么事,我俩夫妻恩爱,定能长相厮守。岳父母与你也有前世深缘。生死轮回,必有相见之时,别再悲伤了。”
附于葵姬身上那魂灵答道:“不不,我并非此意。只因身心痛苦异常,忧郁成结,魂不守舍,偶然游荡来此罢了。绝非有意相扰,万望法师宽恕。”语调柔顺可亲,还吟出一诗:
“郎君快快结前裙,系我游魂返其身!”。那声音神态,全非平常葵姬,竟似换了一人。源氏公子大惊,细一思量,此人竟是六条妃子。以往众皆谣传,他总以为有人别有用心、胡言乱语,往往加以驳斥。如今亲眼目睹此等怪异之事,甚觉人世可厌。心中不免悲叹连连。便问:“你到底是谁?务清明示于我!”岂知回答时态度及口音全是六条妃子!此情此景,奇怪二字已不足形容。不知众侍女是否留意源氏公子此时那尴尬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