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女主人把我领到她的卧室里,她坚持要我把衣服全脱下来,人们要把伤员流到我身上的血给擦干净,无需隐瞒地说,我头一次意外地在镜子里看到,我不穿衣服也仍然仪态万方。我的衣服已经没有一件能够再穿了,而这家的人不是长的比我矮小,就是比我胖,于是我只好穿着一身怪模怪样的衣服顶着父母亲的惊讶回到家里。他们对于我所遭受的惊吓,对于我朋友的受伤,对于上尉的胡闹,对于这整个事件都极为恼怒。我的父亲差一点儿要亲自去找那个上尉决斗,好马上为自己的朋友报仇雪恨。他痛斥那些当时在场的先生们,他们没有当场惩罚这种阴险的凶杀行为;很明显,上尉在打人之后,便立即抽出剑来,从背后刺伤了纳尔齐斯;纳尔齐斯手上的伤则是后来他想还击,拔剑时被砍伤的。我无法描写自己的悲愤和激动,我不知应该怎样来表达我当时的心境;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倏然间爆发出来就犹如火焰得到了空气。倘若喜悦和欢乐最初能够巧妙地产生爱情,而且在内心深处悄悄地进行培育,那么生来就具有巨大力量的爱情,通过这么一场惊吓更极为容易受到激励,断然作出抉择并且表白出来。人们小心地给这位娇娇女喂药,并把她抱到床上。第二天一清早我父亲便赶去看望他那位受伤的朋友,他俯卧在床上,由于伤口发炎正在发高烧,病得很厉害。我父亲只把他与病人谈话的一小部份内容告诉了我,并设法安慰我,因为这次偶然事件可能造成种种后果。他们谈论了人们是否能够满足于通过赔礼道歉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件事是否一定要依法诉讼,其余的也是类似的问题。我太了解我的父亲了,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希望看到这件事不通过决斗便得以了结。只是我始终保持沉默,因为我很早就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这样的信条:妇道人家不得插手介入此类的争执。另外,没有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好像他们这两个朋友之间谈到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然而不久我父亲就把其余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了我的母亲。他说,纳尔齐斯对于我给予的帮助极为感动,他拥抱了父亲,声明对我要永世感恩图报,他表示,任何不能与我共同分享的幸福他都不要;纳尔齐斯还请求准许他把我父亲当成他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妈妈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她善意地提醒我,对于首次受到感动时说出的话不能太重视。
“是的,这当然了。”我假装冷漠地回答说。
但是天知道,我此时是什么感觉,而且到了什么程度。
纳尔齐斯一直病了两个星期,由于右手有伤,甚至连字也不能写,但是在此期间他通过最亲切的殷勤崇奉来表示对我的思念之情。我把所有这些超越常情的客套恭维举动与我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联系在一起,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怪念头。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这次的事件。人们跟我谈及此事时总是用一种特别的腔调,并从那些我极力设法避免的使我悲痛的事件中得出种种结论。过去的嬉戏如今已经当真,过去习以为常的癖好现在变成了爱慕。我生活在焦虑不安之中。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我越是想小心翼翼地在众人面前隐藏住,它越是变得更加强烈。一想到会失去他就会使我惊恐不安,但是关系更亲密的前景又使我战战兢兢。对婚姻生活的猜度对于朦胧状态的少女来讲确实是令人恐怖的事。
通过发生的这一系列的震撼使我又重新想到我自己。往常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的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种种五彩缤纷的画面突然一下子荡然无存,我的灵魂又开始活动起来。只是同我那位看不见的朋友的接触中断的太久了,重新建立起这种接触并不容易。我们仍然一直存在着相当的距离;虽说有了一些改进,但与往日相比却有很大的差别。
一场决斗过去了,上尉在决斗中受了重伤,可是事先我对这件事并无所闻,公共舆论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讲都站在我的恋人一边,终于我的恋人又出现在公共活动场所。首先他让人把他抬到我们家来,他缠着头,裹着手。当他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动得多么激烈呀!当时全家人都在场;我们两方只能讲一些一般的表示感谢的话,讲一些客气的话;不过他还是找到机会对我秘密地作一些暗示,表示他对我的情思;这种暗示更增加了我的恐慌不安。在他完全康复之后,整个冬天,他都仍旧以过去那种关系来拜访我们,尽管他向我作出的所有不易察觉的暗示都表明他对我的情感和爱恋,然而,一切有关我们俩人的问题依然没有进行过正式商议。
于是我只有处于永恒的僻静之中,我的心事没有人可以倾诉,我离上帝又如此遥远。在那狂热的四年,我把上帝已抛到脑后。现在我偶尔重新想到他,但是关系已经冷淡,我对他只剩下礼节性的拜谒,此外,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我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向他显示自己的道德、声誉和长处,我相信,这些方面我都胜过别人,而上帝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穿金戴银的我。
如果一个君王,以如此态度对待一个期待着他赐福的朝臣,准会使这个朝臣感到极大的不安;我倒没有因此而情绪不佳。我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舒适的生活,这才是我所需要的;我纪念上帝,倘若这能使他称心,这当然很好;不称心我也无奈,我认为自己反正已经尽了本分。
自然我认为我当时并不是这样的,可这的确是我的灵魂的真实写照,不过,我也已经做好准备,改变和净化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