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瞧自己的表:"还有两分钟就要打铃了。"
"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他还在瞧他的表,他的嘴在嗫动。"我得快些了。再旷一次课我可不行了。上星期系主任对我说——"他把表放回到口袋里。我也就不再开口了。
"你最好还是赶快穿上裤子,跑着去,"他说完,便走出去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透过墙壁听他的声音。他走进起坐室,朝门口走去。
"你还没有穿好?"
"还没有。你先走吧。我会赶来的。"
他走出去了。门关上了。走廊里传来他那越来越微弱的脚步声。这时我又能听到表的滴嗒声了。我不再走来走去,而是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看人们急勿匆地朝小教堂①奔去,总是那些人,挣扎着把手穿进逐渐胀大的外套袖管,总是那些同样的书和飘飞的翻领向前涌去,仿佛是洪水泛滥中漂浮的破瓦碎砖,这里面还有斯波特②。他把施里夫叫作我的丈夫。啊,别理他,施里夫说,要是他光会追逐那些骚娘们,那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在南方,人们认为自己是童男子是桩丢脸的事。小青年也好,大男人也好。他们抓瞎吹。童贞不童贞,这对女人来说关系倒不大,这是父亲说的。③他说,童贞这个观念是男人而不是女人设想出来的。父亲说,这就跟死亡一样,仅仅是一种别人都有份的事儿,我就说了,光是相信它也是没什么意思的,他就说,世界上一切事情之所以可悲也正在于此,还不仅是童贞的问题,于是我就说,失去贞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而只能是她呢,于是他说,事情之所以可悲也正在于此;所有的事情,连改变它们一下都是不值得的,而施里夫说④。他不就是光会追逐那些小骚娘们吗;我就说,你自己有妹妹没有?你有没有?你有没有?
①哈佛大学原来是为培养牧师而设立的学府,宜至二十世纪初,宗教气氛仍然十分浓厚,学生每天上课前均需去小教堂作一简短的礼拜仪式。
②昆丁的同学。昆丁看见了他,想起了有一次与他吵架的事。
③昆丁想起他向父亲"承认"自己有罪那次,父亲跟他说的话。
④又回想到与斯波特吵架那一幕,现在是施里夫在劝昆丁不要为斯波特的自我夸耀生气。
斯波特在人群中间,就象是满街飞舞的枯叶中的一只鸟龟。他的领子竖起在耳朵旁。他和往常一样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他是南卡罗来纳州人,是个四年级生。他爱在俱乐部里吹牛,说他第一从不跑着去小教堂,第二上教堂没有一次是准时的,第三四年来他没少去一次教堂,第四是不论上教堂还是上第一节课,他身上都是不穿衬衫,脚上不穿袜子的。到十点钟光景,他一定会上汤普生咖啡馆去要两杯咖啡,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袜子,脱掉皮鞋,一面等咖啡凉一面穿袜子。到中午,你就可以看到他和大伙儿一样,是穿着衬衫和袜子的了。别人都小跑着经过他的身边,他却一点也不加快步子。过了片刻,四方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一只麻雀斜掠过阳光,停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我。它的眼睛圆圆的,很亮。它起先用一只眼睛瞧我,接着头一扭,又用另一只眼睛来看。它的脖子一抽一抽,比人的脉搏跳动得还快。大钟开始打点了。麻雀不再转动脑袋换眼睛来看,而是一直用同一只眼睛盯着我,直到钟声不再鸣响,仿佛它也在听似的。接着它倏地离开窗台,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最后一声的颤音才停息下来。袅袅余音在空中回荡了很久,与其说是你听到的还不如说是感觉出来的。就象在落日斜斜的光线中耶稣和圣法兰西斯谈论他的妹妹时曾经响过而现在还在响的所有钟声一样。因为如果仅仅是下地狱?如果事情仅仅如此。事情就到此为止。如果事情到这里就自行结束。地狱里,除了她和我,再也没有别人。如果我们真的干出件非常可怕的事就能让人们逃之夭夭,光剩下我们俩在地狱里。我犯了乱伦罪我说父亲啊是我干的不是达尔顿艾密司当他把枪放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当他把枪放在我手里时我并没有。我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他会下地狱的她也会去我也会去的。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如果我们能干出件非常可怕的事于是父亲说那也是很可悲的,人们是做不出这样可怕的事来的他们根本做不出什么极端可怕的事来的今天认为是可怕的事到明天他们甚至都记不起来了于是我说,你可以逃避一切于是他说,啊你能吗。于是我就会低下头去看到我那副淙淙作响的骨骼,深深的河水象风儿一样吹拂着、象是一层用风构成的屋顶,很久以后人们甚至都无法在荒凉、无暇的沙地上把骨头分辨出来了。一直到那一天他说起来吧①但是只有铁熨斗才会浮起来。问题还不在你明白了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你——宗教啦、自尊心啦,别的等等——问题是你明白你并不需要任何帮助。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文密司。达尔顿艾密司。但愿我是他的母亲摊手摊脚地躺着一面笑着一面抬起身子,用我的手拉住他的父亲,我观察着,看着他还未变成生命便死去。她一时站在门口②
①据《圣经约翰福音》第十一章第四十二节,耶稣曾使死人复活。昆丁在这里先想到妹妹凯蒂与达尔顿艾密司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又想到他去与艾密司打架,艾密司把枪交给他让他开枪,他不敢开。接着又想起自己去向父亲"承认"犯了乱伦罪。最后又想到自杀,并想到自杀后自己的骨头沉在河底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