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儿,姥姥,"勒斯特说。她扶班坐进后面的座位,他刚才不哭了,可是现在又开始在哼哼唧唧了。
"他是要他的花呢,"勒斯特说。"等着,我去给他摘一支。"
"你先别动,"迪尔西说,她走上去拉住马儿口勒边的一根绳子。"好,快去给他摘吧。"勒斯特飞奔着绕过屋角,朝花园跑去。他回来时只拿着一支水仙花。
"这支是断了的,"迪尔西说,"干吗你不给他摘支好一点的?"
"只能找到这支嘛,"勒斯特说。"你们星期五把花摘得一干二净,都拿去打扮教堂了。等等,我来想个办法。"迪尔西拉住了马,勒斯特找来一根小树枝和两段细绳,给花茎做了副"夹板",然后递给班。接着他爬上马车,拿起僵绳。迪尔西仍然抓住马勒不放。
"你现在认识路了吧。"她说,"先顺着大街走,在广场那儿拐弯,去墓地,然后就直接回家。"
"知道了,姥姥。"勒斯特说,"走起来,"小王后"。"
"你得小心哟,嗯?"
"知道了,您哪。"于是迪尔西放开了马勒。
"走罗,"小王后"。"勒斯特说。
"嗨,"迪尔西说,"你把鞭子给我。"
"哦,姥姥,"勒斯特说。
"快点给我,"迪尔西说,朝车轱辘走去。勒斯特老大不情愿地把鞭子给了她。
"那我可没法让"小王后"挪腿了。"
"这你放心好了,"迪尔西说。"该怎么走"小王后"比你清楚得多。你只消捏住缰绳,坐稳在座上就得,别的都不用操心。你现在认得路了吧?"
"认得,姥姥,不就是TP每个星期天赶的路线吗?"
"那你今天就依葫芦画瓢走一遭吧。"
"那还用说。其实我早就替TP赶过车了,一百次都不止了。"
"那好,你再替他一次,"迪尔西说,"好,走吧。不过要是你让班受了伤,黑小子,那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对付你了。反正苦役队是一定要进的,不过不等苦役队来找你,我就先把你送进去。"
"好咧,您哪,"勒斯特说。"打起精神来,"小王后"。"
他在"小王后"宽阔的背上甩了甩僵绳,那辆马车晃了一下,往前走了。
"当心啊,勒斯特!"迪尔西说。
"走哟,老马!"勒斯特说。他又甩了甩缰绳,在一阵隐隐约约的隆隆声中,"小王后"慢腾腾地走下车道,拐上大街,来到这里以后,勒斯特催迫它走一种不断慢腾腾地往下摔跤似的向前挪的步姿。
班现在不再哼哼了。他坐在后座正当中,端端正正地举着那支经过修整的花,他的目光宁静安详、难以猫摹、正对着他的是勒斯特那颗象子弹般的头,在大房子看不见之前,这颗脑袋老是扭过来朝后面张望。这以后,勒斯特让马车在路边停下,他跳下来,从树篱上折下一根枝条。班呢,眼睁睁地看着他。"小王后"低下了头在啃啮地上的青草,勒斯特登上马车,把它的脑袋拉起来,催它继续前进。然后勒斯特支出双肘,高举树枝和缰绳,屁股一颠一颠的,跟"小王后"疏疏落落的蹄声和腹内发出的风琴般的低音全然合不上拍。一辆辆汽车以及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还遇到了一群半大不小的黑小伙儿。
"哦,勒斯特。你上哪儿啊,勒斯特?是去埋骨头的地方吧?"
"嘻,"勒斯特说,"你们不也都在往埋骨头的地方走吗。打起精神来,我的大象。"
他们接近广场了,那儿有一尊南方联盟士兵的石像,在那只饱经风霜的大理石的手掌下,他那双空无眼珠的眼睛在瞪视着前方。勒斯特更来劲儿了,他往麻木不仁的"小王后"身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同对朝广场上瞥了一眼。"杰生先生的汽车在这儿呢,"他说,同时眼角里也扫到了走过来的另一伙黑人。"让那些黑小子看看咱的气派,班吉,"他说,"你说怎么样?"他扭过头去一望。班端坐着,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花,眼光茫茫然的毫无反应。勒斯特又拍了"小王后"一下,驶到纪念碑前,把马头呼的朝左边拐去。
起先,班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仿佛是一片空白。接着,他大声地吼叫起来。①一声紧接一声,声音越来越响,而且简直不留喘气的间隙。声音里所包含的不仅仅是惊愕,而且也有恐怖、震惊,是一种没有外形、不可言状的痛苦,它只是一种声音,于是勒斯特眼珠乱转,有一瞬间眼眶里全部是眼白。"老天爷呀,"他说,"别叫了,别叫了!好老天!"他扭回身去,用树枝抽了"小王后"一下。树枝断了,他把它扔掉,这时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勒斯特干脆身体前俯,勒紧缰绳,这时杰生边跳边跑地穿过广场,踩上了马车的蹬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