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普兰停了下来,肘弯靠在栏杆上,双手捧着脑袋,望着下面的河水,呆呆地沉思起来。
他是在看水吗?不。看什么?黑暗。不是外面的黑暗,而是他心里的黑暗。
在凄凉的夜景(他根本没有注意)远远的地方(他根本没有用眼睛看)能够看见帆桁和桅杆的影子。在艾弗罗克石壁下面,河面上一无所有;不过在河下游不远的地方,码头渐渐越来越低,那儿泊着几条船,有的方才到达,有的正要启碇。这些船是靠石头或者木头修建的系缆平台或者跳板和岸上交通的。所有的船,不论是系缆的也好,抛锚的也好,都一动不动地停泊在那儿。船上既没有走动的响声,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水手们养成了一个喜欢睡大觉的好习惯,只在干活儿的时候才爬起来。连那些趁晚潮开行的船上的水手们,现在也还没有醒。
只能看见圆鼓鼓的船身和绳梯交错的索具。一片灰蒙蒙的。这儿那儿,红色的风灯刺破夜雾。
这一切,格温普兰都没有看见。他正在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命运。
这个疯狂的幻想家在无情的现实面前陷入了沉思。
他仿佛听见背后有地震似的声音。这是爵士们的笑声。
他是从那阵笑声里逃出来的。他是挨了嘴巴出来的。
打他的人是谁?
他的哥哥。
他挨了嘴巴。离开了笑声,像一个受了伤的小鸟似的,回到自己的巢里,他躲开憎恨,回来寻找爱情。他找到了什么?
黑暗。
空无一人。
一切都不见了。
他把这个黑暗比作他的梦境。
多么可怕的崩溃呀!
格温普兰现在落到了一个凶多吉少的境地——空虚。“绿箱子”没有了,世界也完了。
他的灵魂已经丧失了感觉。
他陷入沉思。
能够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们在哪儿?显然的,他们已经被人带走了。命运给他格温普兰的打击是荣华富贵,给他们的反击是灭亡。事情很清楚,再也看不见他们了。这件事做得非常周密。他们扫荡了集市,他们从尼克莱斯和古维根这儿下手,使他不可能找到线索。残暴无情的失散!社会这个可怕的力量,在上议院里粉碎了他,同时又在小屋子里捣毁了他们。他们都完了。蒂也完了。他永远失掉她了。全能的主!她在哪儿?他当时没有在场保护她!
尽力猜想失踪亲人的遭遇,等于拷问自己。他现在让自己受这个痛苦。每一个猜想,每一个假定,都使他心里发出一声哀号。
通过这一连串痛苦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自称巴基尔费德罗的人,很显然,这个家伙是他命中的克星。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个人曾经在他脑子里写过一行模糊的字体,他用的墨水非常可怕,使得每个字都变成了火焰;格温普兰今天望着这句谜语式的话,突然懂得了它的意义:“命运不会打开这扇门,不关上另外一扇门的。”
一切都完了。最后的阴影笼罩着他。每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末日。这就是所谓绝望。灵魂里充满了陨落的星星。
瞧吧!这就是他的处境!
一阵烟雾过去了。他被卷在烟雾里。浓雾蒙住了他的眼睛,侵入了他的脑海。外面是瞎子,心里是醉汉。不过这只维持了一阵烟飘过的工夫。接着,烟雾和他的生活都一起消散了。他从梦里醒了过来,发现只剩t;他一个人。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逝去了,一切都完了。黑夜。什么也没有。这就是他的前途。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孤单的同义词是死亡。
绝望好比一个会计师。它一定要结算一下。什么也逃不过它的眼睛。它把所有的帐都加在一起,一分一厘也不放过。它责备上天的雷击和针刺。它一定要弄清楚命运的企图。他推测,衡量,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