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貌平平,皮肤略黑,黑发,有点儿像日本人,一脸雀斑,匀匀实实真像火药末涂进皮肤里了。他是喜气洋洋,玩儿起来机智,讲话幽默俏皮。普列特涅夫和许多有天赋的俄罗斯人一样,并不想发展自己的能力,而是躺在生来的天才里度日。他有艺术天赋,听力敏锐,美于鉴赏音乐,他自己会弹竖琴、俄罗斯三弦琴,拉手风琴,可惜他仅仅满足于此,不再深究了。相当穷,一身挂补钉的衣服配上漏洞皮靴,这身装束倒是和他豪放不羁、动作敏捷的气度相融。
他看上去像久病初愈的人,又像昨天才出狱的囚犯,他对一切都感兴趣,世界对他来说总是那么新鲜、惬意,他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跳来跳去。
他知道了我生活艰难,没有依靠,就让我和他一起住,还建议我报考小学老师。这样,我到了“玛鲁索夫加”这个怪异有趣的贫民窟——雷伯内利亚德大街上一幢破烂不堪的房子,这儿装满了饥饿的大学生、妓女和失去形态的穷鬼。
普列特涅夫住在走廊中通向阁楼的楼梯下面,那儿放着一张木板床,走廊尽端的窗户旁有一张果子和一把椅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走廊通着三个房间,其中两间住着妓女,另外一间住着得肺病的数学家,他以前是神学院的学生,又瘦又高,头上脸上长着红色的硬毛,破烂的衣服几乎不能遮着,从衣服的残破处可以看到他青乎乎的肉皮和一根根的肋骨,总之,他的样子十分吓人。
他好像以吃指甲生,手指头都被人也咬破了。他没黑夜没白天地算呀算呀写呀写呀,不时传出吭吭吭咳嗽声。妓女们又怕他又怜悯他,她们经常故意丢一块面包、杀、砂糖在他们门前,他见了就把它们一古脑儿地搬回自己房里,还一 面呼呼呼地喘着粗气像一匹累坏了的老马。要是妓女们没给他送的吃的,就会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面包。”
靠别人的怜悯度日并不能改变他深陷的眼睛中闪烁的高傲神气,有时会有一小罗锅来找他,这个人样子怪怪的,拐着一条腿,肥笨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花白头发,清教徒似的冷漠的黄脸皮上着狡诈的笑容。他每次来后,就紧闭房门呆上数个小时,没有动静。但有一次深夜时分,我被数学家的吼叫声惊醒:“听我说,这分明是监狱。必何,是羊圈,嗯,是老鼠洞,是监狱。”
之后传来小罗锅的尖笑声,他在不断重复着一甸相当难懂的话,这时数学家已经怒不可遏了:“王八蛋。给我滚。”
可怜的客人气鼓鼓地滚出房门,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宽大目站在门口,手指插进蓬乱的头发,沙哑的喉咙里吐出:“欧几里得是个傻冒。地地道道的大傻冒,……我敢断定,希腊人绝不如上帝聪明。”
随后,他用力关上房门,屋里什么东西哐啷一下被震掉了。
没过多久,我听说数学家是打算用数据来证明上帝的存在,可惜壮不酬身先死了。
普列特涅夫的工作是给印刷厂的报纸做夜班校对,工资为十一戈比。我因为要参加考试,没有多少时间出去干活挣钱,我俩一天就只有四斤的面包、两戈比的茶和三戈糖吃了。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习各类科目,那些古老呆板的语法最让我上火,生动、活泼、俏皮的口语与古老生硬的语法相去是多么遥远埃幸好我很快就明白了,现在学习这些问还操之过急,就算我通过了乡村教师考试,因为我太小也得不到那个位置。
我和普列特涅夫睡一张床,他白天睡,我晚上睡。每天早上他干完一整夜的工作,乌黑着脸,张着眼睛回来时,我就跑到小饭馆去打开水,我们自己是没有茶炊的。然后我们开始吃早餐——啃面包吃茶。他从报纸中挑出新闻给我听,经常那个笔名“红鬼”的酒鬼作家的打油诗。
我一直很奇怪普列特涅夫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他的人生观我看来,和那个倒卖女人旧衣服便为女人拉皮条的肥婆佳尔金娜没什么两样。
这个肥婆就是房东,普列特湿夫最初租下这个小屋角的时候没钱付房租,他就给肥婆说笑话,拉手风琴,唱动人的歌,每当做过歌唱的时候,眼睛里就会闪动着冷冷的光,肥婆佳尔金娜早年做过歌剧班的合唱歌手,她能领歌声中的涵义,有时她竟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羞耻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冲洗着醉得发肿的脸,她先用胖手指抹掉泪水,再用一条很的手帕慢慢悠悠擦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