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切克先生曰来时，觉得嘴里有一股酸味，同时，耳际响起了一阵洪亮的笑声。那是乔治欧文—克拉克的笑声。在“三大摩根聚会”之后，这家伙是他最不会想起的人。要说到这次聚会啊，那可真没说的！全世界的人都在庆祝新千禧年的来临——公元３０００年！世界一片和平繁荣的景象，人人生活幸福……

“你生活幸福吗？”欧文—克拉克问，狡黠地露齿微笑。他似乎喝得醉醺醺的，“我是问，你和你可爱的夫人生活得好吗？”

这样的问题真令人扫兴。人人都知道，欧文—克拉克是个原始型机器人。可他有什么权力老是提醒别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因为他娶了一位原始型的机器人夫人……

“我爱我的夫人，”莫切克说，语气十分坚决，“她比你那堆神经纤维不知要好多少倍，而且是有求必应！而你却把你的那堆神经纤维叫做 ‘夫人’呢！”

当然，你很难惹怒原始型的机器人。这些家伙对自己女人的缺点和优点都爱，也许更爱她们的缺点。欧文—克拉克这时笑得更诡秘了，他说：“你知道，莫切克老朋友，我感到你夫人需要去做个体检。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她的反应有些迟钝了？”

这个白痴！真让人难以忍受！莫切克先生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窗帘后面的太阳眨了眨眼睛。迈拉的反应——真见鬼，她的反应近来倒也确实有些问题。欧文—克拉克的话有些道理。近来，迈拉是有点儿不对头。

“迈拉！”莫切克叫唤起来，“我的咖啡煮好了吗？”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从楼下传来了欢快的声音：“马上好！”

莫切克套上休闲裤，眼睛眨巴眨巴的，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谢天谢地！千禧年的庆祝还要继续三天，我真得要三天的时间才能从昨晚的庆祝聚会中恢复过来。

楼下，迈拉正在忙着——倒咖啡、折餐巾纸、把椅子从桌子底下拉出来。莫切克坐下来，她在他的头顶上吻了他一下。莫切克就喜欢迈拉吻他的头顶。

“我可爱的小宝贝今天早上好吗？”他问。

“好极了，亲爱的！”稍稍停顿一下后，她回答说，“今天早上我给你做了‘色芬娜’饼。你喜欢吃‘色芬娜’饼。”

莫切克拿起一个饼咬了一口，不错，不硬不软。然后，他啜了一口咖啡。

“你今天早上感觉如何？”莫切克问她。

迈拉给他的一片烤面包上涂上黄油，然后说：“很好，亲爱的！你知道，昨天晚上的聚会太棒了。从头到尾，我都玩得很高兴。”

“我有点累。”莫切克苦笑着说。

“我爱你累时的样子，”迈拉说，“你说话时像个天使——我是说像个聪明的天使。我可以三天三夜一直听你说话也不会厌倦！”她又用黄油给他涂了一片面包。

莫切克对她粲然一笑，笑容犹如阳光一样灿烂。然后，他又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中的“色芬娜”饼，擦了擦脸颊。“你知道，”他说，“我和欧文—克拉克的关系最近有点儿麻烦。他老是和我谈什么原始型女机器人的事。”

迈拉给第五块烤面包涂上黄油后，放在高高的已经涂好黄油的面包堆上。当她正要给第六块面包涂黄油时，莫切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她弯腰吻了吻他的鼻子。

“原始型女机器人！”她说，语气中流露出无限的轻蔑，“那些神经纤维堆成的东西！你和我在一起不是更幸福吗，亲爱的？我可能是现代型的——但没有哪一个原始型的女机器人能像我这样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

她说的倒是实话。人类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从来没能与未经改装的原始型机器人和谐相处过。那些自私的、被宠坏了的女机器人，一生就只要求别人照料和呵护她们。众所周知，欧文—克拉克的夫人还让丈夫洗碟子。欧文—克拉克这笨蛋竟然唯命是从！这些原始型女机器人还常常向丈夫要钱，用来买什么衣服啦、精美的珠宝首饰啦。她们还要让丈夫把早饭端到床上，自己却匆匆忙忙出去打桥牌；她们煲电话粥……对这些事情，欧文—克拉克最清楚不过了。她们甚至还与男人争工作，最终要与男人平起平坐！

但像欧文—克拉克这样的白痴竟然坚持认为，原始型机器女人优越无比。

在夫人无微不至的关爱下，莫切克先生感到倦意渐渐消失。迈拉没有与他一起吃早饭。他知道，她先吃过了，这样她可以全心全意地照料丈夫用早餐。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让你感到无比的惬意。

“他说，你的反应迟钝了。”

“他说了？”停顿了一下，迈拉才说，“那些原始型的机器人认为他们什么都知道。”

她的回答是对的，但回答来的太慢了。莫切克先生又问了夫人几个问题，同时注视着厨房里钟上的秒针观察她的反应。她的反应真的是越来越慢了。

“邮件来了吗？”他急速问她，“有人来电话吗？我上班会不会迟到？”

三秒钟之后，她才张开嘴，然后又闭上。看来，问题确实不小。

“我爱你。”她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莫切克先生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爱她！爱得发狂！爱得死去活来！可是，那该死的欧文—克拉克是对的。她确实需要进行一次体检。迈拉似乎看透了莫切克先生的心思。她明显地振作了一下说：“我只希望你幸福，亲爱的。我想我真的病了……你能给我医好吗？我医好后，你会让我回到你身边吗？——但不要让他们改造我——我不想被改造！”她双臂护住聪慧的脑袋哭起来——无声地哭泣，唯恐打扰了他。

“就做个体检，亲爱的！”莫切克说，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但他知道——她也知道——她真的病了。

他想，这太不公平了。那些原始性的女机器人，她们的神经纤维很粗糙，却不易生病。但娇柔的现代型女机器人，神经十分敏感，很容易得病。这简直太不公平了！难道是因为现代型女机器人聪明漂亮，女人味足？

但就是体魄不够强壮。

迈拉再一次重新振作起来。她吃力地站起来。她非常美丽，她的病使她的脸色变得绯红，早晨的阳光照得她的头发熠熠生辉！

“我亲爱的，”她说，“让我和你多呆一会儿好吗？也许，我自己会好起来的。”但她的眼睛很快无法看清楚东西了。

“亲爱的……”她感到自己错了，马上打住不说下去了，用手撑着桌子的边缘说，“你有了新夫人之后，请记住，我是多么的爱你啊！”她坐了下来，脸上毫无表情。

“我马上去把车子开过来。”莫切克嘴里嘟哝着，并急忙快步往外走去。再这样下去，他自己也要垮下来了。

他走到车库，感到自己劳累不堪，心痛欲碎，连神经都麻木了。迈拉——完了！现代科学尽管有着辉煌的成就，但却无能为力！

他一到车库，就发出指令：“快，倒车出来。”他的车平稳地倒车出了车库，停在他身边。

“出什么问题了，老板？”车子问，“你看上去闷闷不乐的，酒醉还没有醒吗？”

“不——是迈拉，她病了！”

车子静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很难过，莫切克先生。我希望我能帮上忙。”

“谢谢！”莫切克说，他很高兴在这样的时刻有位朋友，“可我恐怕谁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车子倒着开到门口，莫切克扶着迈拉坐进车子。车子马上轻轻发动了。

在去工厂的路上，车内一片寂静，谁也不愿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