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从以上的事实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斩钉截铁他说:“您最好今天就动身,不要再挨到明天了。封锁的日子看来不会超出几天的。”“谢谢您,”阿申巴赫说着,就离开旅行社。
广场虽没有太阳,但酷热难当。蒙在鼓里的外国人坐在咖啡馆门前或站在白鸽成群的教堂前面,眼看着这些鸟儿鼓着翅膀一只只飞过来,竞相啄食他们手心中放着的玉米。孤独的阿申巴赫在气魄宏伟的广场的石板路上踱来踱去,内心异常激动。他因终于摸清事实的真相而意气洋洋,但同时嘴星却有一种苦涩的味儿,心里也怀着莫名其妙的恐惧。他考虑到一种既体面、又能免受良心责备的解决方式。今晚晚餐以后,他可以走到那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身边,用想好了的话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夫人,请您允许陌生人向您提出一个忠告,别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是不肯向您启齿的。您马上带着塔齐奥和令嫒们一起离开吧,威尼斯正闹着疫病呢。”然后他可以用手拍拍塔齐奥(这是善于嘲弄人的上帝的工具)的脑袋表示告别,转身逃离这个沼泽般的城市。不过他也知道,他还是远远不敢毅然采取这一步骤。这会使他走回头路,回复到原来的地位;但失去了理智的人是最不愿意控制自己的。他回想起那座铭刻着碑文的、在夕阳下闪耀着微光的白色建筑物,他曾在那里用心灵之眼苦苦探索这些文字的神秘含义;然后又想起在那里遨游的那个人物,是他激起了年事渐高的阿申巴赫青年时代那种想去远方和国外漫游的渴望。他也想到回家,想到如何使自己的头脑理智些,清醒些,再勤勤恳恳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工作,但这些思想在他心里引起了极为强烈的反感,使他感到一阵恶心,脸上也显出一副怪相。“这事不该声张!”他狠狠地轻声对自己说。“我不该说!”他洞悉了威尼斯的秘密,在它所犯下的罪行中也有自己的份儿——一想到这些,他就醉醺醺的,仿佛少量的酒已把他醉成了脑疲惫症。他头脑中浮现出威尼斯城疫病横行后的一片荒凉景象,他心中也燃起了一种不可捉摸的、超越自己理智的荒诞而甜蜜的希望。他在一瞬间萌起的眷恋故国之情,怎能与他的这些希望相比呢?艺术和道德观念与一片混乱之下所得的好处相比,又算得什么呢?他保持缄默,而且仍旧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