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上午,一切都是乱纷纷的。他感到头昏目眩,精疲力竭。他把手提包里的物件一一在房里安顿好后,就在敞开的窗子下面一把靠背椅里坐下来休息。海面上呈现一片浅绿色,空气越来越稀薄清新,海滩在一些小屋和船儿的点缀下,显得色彩缤纷,尽管天空还是灰沉沉的。阿申巴赫两手交合着放在衣兜上,眺望着外面的景色。他为重返旧地而高兴,但对自己的游移不定——有时甚至连自己的真正意图也摸不透——却老不痛快。就这样约摸有一小时光景,他静坐养神,恍恍惚惚地不知想些什么。中午时,他看到塔齐奥从海滩那边跑来,穿过围栏,沿着木板路回到饭店,身穿一件有条纹的亚麻布上农,胸口扎着一个红结。阿申巴赫在高处不待真正看清楚,就一下子认出他来。他暗自说:嘿,塔齐奥,你又在这儿了!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这种随随便便的问候话实在不能出口,它不能代表内心的真实思想。他只觉得热血在沸腾,内心悲喜交集,他知道只是为了塔齐奥的缘故,才那么舍不得离开这儿。
他居高临下地默坐着,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他省察自己的内心。他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笑得那么真切而富有生气、然后他仰起头来,提起了本来松垂在安乐椅扶手上的两只臂膊,手掌朝外,做了一个慢腾腾的回转动作,宛如要张臂拥抱似的。这可以看作是一种欢迎的姿态,一种能平心静气承受一切的姿态。
这些日子里,脸颊热得火辣辣的天神总是光着身子,驾着四匹口喷烈焰的骏马在广漠的太空里驰骋,同时刮起一阵强劲的东风,他金黄色的暴发迎风飘荡。在波浪起伏的、宁静而浩瀚的海面上,闪耀着一片丝绸式的白光。沙滩是灼热的。在闪着银白色霞光的蔚蓝的苍穹下,一张张铁锈色的帆布遮篷在海滩的小屋面前伸展着,人们在这一片亲自布置好的阴凉的小田地里度过早上的时光。但晚间的风光也旖旎动人,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散发出阵阵清香,天上星星群集,夜幕笼罩着海面,海水微微激起了浪潮,发出幽幽的低语声,令人心醉。这样的夜晚,预示着明天准是个阳光灿烂、可以悠闲地消受的好日子,展现着一片绚烂多彩的、能有种种机会纵情游乐的美妙前景。
我们这位客人因正好运气不佳稽留在这里,但他清楚地知道,等待失物领回绝不是他赖着不想再走的原因。整整两天,他不得不忍受着随身用品短缺的种种不便,不得不穿着旅行装到大餐厅里吃饭。送错的那只箱子终于又放在他的房间里了,他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在衣柜和抽屉里塞得满满的。他决定暂时再住下去,多少时间也没有一定。一想到今后能穿着丝衫在海滩上消闲,晚饭时又能穿着合适的夜礼服在餐桌旁露面,他不由感到一阵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