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不对这个善良人深表同情,现在,忧虑和痛苦在他面前像不停地飘浮的云雾一样,时而形成背景,使那迫在眉睫的现实和各种事实突现出来,时而向前移动,遮住现存的一切。
在他的灵魂前面不停运动着的,是一种东摇西摆、飘忽不定的东西。白天,忙忙碌碌,他敏捷而有成效的从事实际工作,但夜间醒来时,一切有形和无形的讨厌的事就形成一个令人极不愉快的圈子,在他心里翻腾。这个始终徘徊于脑海、不可驱逐的东西,使他陷入一种几乎可以称作绝望的境地,一向被认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万应药方,现在几乎不起任何缓解的作用,更不用说满意了。
正在紧要关头,我们的朋友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邀他到附近小镇的邮局去会见一位匆匆过客。他在处理纷繁事务中习惯于应付类似事情,没有耽搁一点时间就赴约了。他总觉得这陌生、潦草的字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像往时一样沉着冷静地来到指定地点,在一间熟悉的农舍式的堂屋里,遇到了那美丽的孀妇。她比他离开时更美,更雅。也许是我们的想象力不足以把握住和原原本本复述她最大的优点,也许真的是由于冲动才赋予她更多的魅力。不论是哪种情况,他都需要加倍的镇定,用一般性的礼貌来掩饰自己的惊诧和慌乱。他很客气而冷淡地向她致意。
“不必客气,亲爱的,”她高声说,“我决不是请您到这种粉刷的房间和这么简陋的环境里来的,这么差劲的设施不适合进行客气的谈话。我是来解除我心中的负担的。我说,我承认,我给您的家庭带来了不少灾祸。”少校听了,吃惊地倒退了一步。“我什么都知道了,”她接着说,“我们彼此无须解释;您和希拉丽亚,希拉丽亚和弗拉维奥,您的好姐姐,我向你们所有的人道歉。”她好像说不下去,那极其美丽的睫毛挡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脸颊绯红,模样儿比任何时候都美。高贵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心慌意乱,一种不可名状的柔情穿过他的全身。“我们坐吧,”最可爱的人儿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请您原谅我,请您可怜我,您看得出,我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她又把刺绣手帕挡住眼睛,不让人看见她哭得多伤心。
“请您把情况说明一下,我尊贵的夫人。”他匆匆忙忙地说。“不要说什么尊贵的!”她甜甜地一笑,回答说,“就把我称作您的女友好了,您不是没有忠实的女友吗?朋友,我什么都知道,对您家中的情况,对各种思虑和烦恼,都一清二楚。”“是谁向您介绍得这么详细?”“我自己了解的。这个手笔您不会感到陌生的。”她把几封展开的信递给他看。“是我姐姐的笔迹!好多封信呀,从这歪歪斜斜的字看得出来。您一直跟她保持联系吗?”“不是直接的;间接联系倒有些时候了。这是地址,给……”“又一个谜,是写给马卡利亚这个最能保持沉默的妇人的。”“她也是一切受压抑的灵魂所信赖的女人和听忏悔的女人,是一切失魂落魄、想找出路又不知出路何在的人所信赖的女人和听忏悔的女人。”“上帝保佑!”他大声说,“总算找到了这么一个好中间人。我想过,我去求她是不合适的;我为姐姐祝福,因为她为我做到了这一点。她的某些事迹我是知道的:这位女中豪杰手里拿着一面道德魔镜,从不幸者混乱的外部形态看到他纯洁美好的心灵,从而突然对自己感到满意,并努力奔向新的生活。”
“她也对我行过这样的善举,”美人儿接口说。这时,我们的朋友虽不甚明白,但已有定论,肯定这位内向而奇特的女人已经变成一个既能接受别人善意,也能对别人怀善意的人了。“以前我不是不幸,而是不安,”她接着说,“我是不属于我自己的,这就是说,归根结底,我是不幸的。我对自己也不再满意了。我回到了镜子面前,照照我原来的所做所为。在那之前,我总是觉得打扮是为了参加化装舞会。但自从她让我照过她那面镜子以来,自从知道人也可以美化自己内心以来,我才觉得我真的变美了。”她含着眼泪微笑地说,不能不承认,她不仅可爱,而且可敬,值得人们永远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