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毫无悔意?”鹳鸟的语气好像刚听完星期五的讲道。
“我能感觉到心中的魔鬼不是因为杀了两个人,而是我画出了如此的肖像。我怀疑我之所以杀他们,其实是为了创作这幅画。可是如今,孤独让我感到恐惧。如果一位细密画家在掌握他们的技巧之前就去模仿法兰克大师,那就会让他更像个奴隶。现在的我想尽办法要逃离这个陷阱。当然,你们也都明白了:我杀死他们两人,是为了让画坊像从前一样延续下去,安拉也必定明白这一点。”
“你的行为只会替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挚爱的蝴蝶说。
蠢蛋黑还在看画,我猛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全力,把指甲掐入他的肉里。我愤怒地扭转他的手腕。怯生生握在他手里的匕首掉了下来,我从地上一把抢了过来。
“只不过现在,你们不能用把我交给刽子手这个办法,来解你们的麻烦。”我说。我把匕首的尖端举到黑的脸前,作势要戳他的眼珠: “把帽针给我。”
他用空出来的手拿出金针,递给了我。我把它塞进腰带。我狠狠盯着他羔羊般的眼睛。
“我很同情美丽的谢库瑞,因为她别无选择,最终只能嫁给了你。”我说,如果我没有被迫杀死高雅先生,拯救你们家免于毁灭,她早已嫁给我,而且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确,我最透彻了解她父亲告诉我们的法兰克画家们的故事。因此,现在仔细听我想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这些想靠技艺和严为生的细密画师,而今在伊斯坦布尔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没错,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就算我们遵循已故姨父和苏丹陛下的旨意,降低身份去模仿法兰克大师,也会缩手缩脚,不只是因为有艾尔祖鲁姆教徒或高雅先生这些人的阻挠,更是因为我们内心不可避免的怯懦,得我们无法走到最后。就算顺从魔鬼左右,坚持下去,弃绝过去所有的传统,企图追求个人的风格和法兰克的特色,一切仍是白费力气,我们终究会失败——正如我费尽毕生能力和知识,还是画不出一幅完美的自画像。这幅甚至一点也不像我粗糙自画像,告诉我一件我们都心知肚明但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法兰克人的娴熟技巧需要经过好几世纪的磨炼。即使姨父大人的书完成了,送到威尼斯画师手中,他们看了一定会轻蔑地冷笑,而威尼斯总督也将附和他们的奚落——别无其他。他们会嘲讽奥斯曼人放弃了身为奥斯曼人,并且从此不会再害怕我们。如果我们能继续依循前辈大师的道路,该有多好!可是没有人想要,高贵的苏丹陛下不要,黑先生也不要——忧郁的他渴望有一张宝贝谢库瑞的肖像。那么,你们就坐在这儿,花上个几百年来模仿法兰克人!在你们的赝品画上骄傲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赫拉特的前辈大师试图描绘真主眼中的世界,为了隐藏个人的身份,他们从不签名。相反的,你们了隐藏自己的没有个人特色,不得不在画上签名。然而,有另一条出路。你们大概都接到征召了,只不过一直瞒着我:印度的苏丹阿克巴,最近正以重金礼聘全世界最优秀的细密画家,美言劝诱他们投效他的宫殿。很显然,庆贺伊斯兰历第一千年的纪念手抄本,将不是在伊斯坦布尔编纂,而会在阿格拉的画坊里由我来完成。”
“一位艺术家非得先杀过人,才可能像你一样高高在上吗?”鹳鸟问。
“不,他只需要最具天赋和才华就够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远处,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啼了两声。我收拾好我的包裹、金箔、标准型手册,把我的插画放入卷宗夹。我心想或许可以用抵住黑喉咙的匕首,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然而,我现在却更加爱我的童年伙伴——包括拿帽针刺入我眼的鹳鸟。
蝴蝶站起身,我朝他叱喝一,吓得他跌坐了回去从这一点我确信自己能安全逃离修道院后,我快步走向大门。跨出大门前,我急躁地吐出准备好的临别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