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当然听从上面的命令,不惜一切地大肆宣扬乐观主义。一翻开报纸,就能读到,目前形势的特点是,全城居民临危不惧,确是“镇定和冷静的动人典范”。但是在这座与世隔绝、什么事情都无法保密的城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个由全城居民所作出的“典范”。如果要想对上面所说的镇定和冷静有一个确切的概念,那只须到一个隔离场所去,或者到行政当局所组织的某个隔离营里去看一看就够了。不过,那时候笔者恰好在别处有事,对里面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只能在这里引用一下塔鲁写的事实。
塔鲁在他的笔记本里记载了他与朗贝尔一起到设在市体育场的一个隔离营里去的一次访问。体育场的位置几乎就在城门口,它一面朝着一条通行电车的街道,另一面朝着一片空地,这空地一直延伸到城市所在的高原的边缘。体育场的四周一般都围有高高的水泥墙,所以只要在四个出人口上设一些岗哨,人就很难逃得出去。同时,四周的围墙也阻挡了外面一些好奇的人去打扰这些被关在里面受检疫隔离的不幸者。这些不幸的人,尽管看不见电车,却整天听得到它们的隆隆行车声,每当他们发觉电车的闹声特别大,就能揣测到那是办公室上班或下班的时间。因此,他们也就知道,尽管他们被排斥在生活之外,但是生活依旧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继续下去,只是这道高高的水泥墙把他们与外界分隔了开来,造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即使把他们分别地放在一些星球上,也没有如此不同。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塔鲁和朗贝尔决定到体育场去。足球运动员贡扎莱斯也陪他们一起去,他是由朗贝尔找来的,而且他是听了记者的话才最后同意去负责轮流看管体育场的。朗贝尔要把他介绍给隔离营主管。贡扎莱斯在与朗贝尔和塔鲁见面时说,在鼠疫发生之前,这正是他穿着球衣要开始比赛的时间。现在所有的体育场都被征用了,赛球已不再可能了,因此他感到空闲无事,他的神态看上去也是如此。这是他接受着管工作的原因之一,不过他只答应在每周周末值班。那天天气正好是半阴半晴,贡扎莱斯抬头看了看,颇为遗憾地说这种既不下雨,又不炎热的天气最适宜于赛球。他竭力回忆了比赛前在更衣室里涂擦松节油的味道,摇摇晃晃的看台,黄褐色球场上颜色鲜艳的运动衫,中场休息时的柠檬或冰凉解渴的汽水。此外,塔鲁还记下了下述的这件事。一路上经过郊区高低不平的马路时,贡扎莱斯见到石子就当足球踢,他力图把石子踢进阴沟洞里去,而当他踢中的时候,他就说:“一比零。”当他拍完一支烟的时候,他把烟蒂向前吐出去,然后就试着用脚在空中把烟蒂接住。在体育场附近,有一些孩子正在玩球,他们把球朝这三个人踢过来,于是,贡扎莱斯就把球准确地踢还给他们。
三人终于走进了体育场。看台上住满了人。运动场上搭起了几百个红色帐篷。帐篷里有卧具和包裹,老远就可看到看台没有拆去,主要是为了在天热或者下雨的时候可以让那些住在里边的人躲一下,不过,到夕阳西下时他们得回到帐篷里去。在看台下面装上了淋浴设备,而原来运动员的更衣室已经被改成办公室和医务室。大部分住隔离营的人都在看台上,另一部分人在运动场边缘徘徊,有些人则蹲在帐篷人口处,用毫无表情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在看台上,许多人躺倒在那里,好像有所期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