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张仪,战国时代与苏秦齐名的说客、谋士,纵横家中连横派的领军人物和最高首脑。张仪也擅长于战略谋划、长篇游说和辩论,张仪在运用具体技巧和策略时也毫不逊色。合纵派与连横派的斗争最终以张仪为首的连横派的胜利而告终。张仪的辩论条分缕析、层次分明、由浅入深、层层剥笋,强大的逻辑力量与宏大的气势互相配合,他在语言的文采方面也很注重,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对偶排比、对比夸张等修辞手法运用的十分自如。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大家风范。
【原文】
张仪说秦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余韩成从,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也。言赏则不使,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钜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且臣闻之曰:‘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大王以诈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灵于外,士民潞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其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窬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栗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且臣闻之,‘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右饮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智伯帅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