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清末马建忠的《马氏文通》又重印了。《马氏文通》在中国语法学领域自有它很高的历史地位,早年胡适《国语文法概论》、刘复《中国文法近论》都曾分别提及,此后凡涉及语法学史,也无不以此为圭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它被学者称为近代中国第一部正式语法书,一部较为全面、有系统的语法专著。《马氏文通》初版是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推出的,署名马建忠;此后多次再版,署名也是马建忠,因此《辞海》(1989年新版)、《中国近代史辞典》等权威工具书,也都认同马建忠是《马氏文通》的作者,这当是无可置疑的了。可是,在本世纪,即在1900年马建忠病死后。对于这部书的作者,就有另两种说法:一说是马建忠的大哥马相伯(马良)所著。马相伯学识高深,他十一岁就在法国人创办的依纳爵公学(后即上海徐家汇公学)进修拉丁文;年轻时就当公学教师,并获得神学博士。这部书据他自称,乃是在1872年(清同治十一年)任徐汇公学校长后,切磋而成的。若干年后,他曾对常有往来的刘成禹[yǔ]不止一次地提及,“先生常言,予作《文通》,人目为中国文法书。
予弟建忠有言曰:中国文法尽在五七言律诗,几种字类,丝毫不乱,如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鸿雁’、‘云山’为名物字,‘不堪’、‘况是’为称谓字;‘愁’‘客’为名物字,‘里’‘中’为定位字,‘听’‘过’为活动字之类,更为简要,成禺请言曰:中国骈体文对映,皆文法井然。先生曰是“(《相老人九十八年闻见口授录》,《逸经》1937年6 月)。
刘成禺的记录,以图实证马相伯是《马氏文通》作者,马建忠虽谈文法,不过是兄弟相磋切。
马相伯也和他人谈及本人系《马氏文通》作者。30年代上海某报记者曾多次见访马相伯。马相伯很健谈,特别是喜欢介绍自己近百年的颠沛离合、喜乐幸事。有一次在谈及《马氏文通》时,马相伯还详细介绍该书定稿推出
的细节,“《文通》存稿经我删去了三分之二有奇,因为举例太多,有碍青年读者的时间与脑力。但是梁任公对于我所删节的本子,还嫌举例太多;殊不知此种研究中国文学的文法书,在《马氏文通》出版时代,实在是破天荒,学者将要由微信而狐疑”(王瑞霖《一日一谈》)。由此看来,他从著作到最后删节定稿,都是一人经办,作为《马氏文通》的作者当是无疑了。
70年代,朱星教授在《〈马氏文通〉的作者究竟是谁》开门见山地提出:“一般人只知《马氏文通》是马建忠所作。马建忠是李鸿章的外文秘书。不知实际作者原来是马建忠的大哥马相伯”(吉林《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3 期)。朱星教授于1932年在上海的一所美国神父办的中学中国学生班讲授国文,经常到徐家汇拜谒马相伯,据朱星追忆,“马相伯老人每次给我谈《马氏文通》,要说我三弟的《文通》如何如何,不直说是他写的。但言语间露出是他写的,他说,我是采用拉丁文法,尽量就中文特点,避免摹仿之迹”。
在言谈中,马相伯还特别强调,“不学拉丁文法,就编不出这部《文通》来,恐怕至今还在虚字研究中摸索”,这是因为此书是摹仿、参照拉丁文法所著作的,而马相伯对拉丁文法的娴熟、精通,是名闻于中国学界的。因此朱教授认为,此种明显而又含蓄的表示,不言自明,他就是《马氏文通》的唯一作者,只是因为“他是神父出家人,不愿出名;且兄弟友爱,所以写马建忠之名”(同上)。迎风户半开。马相伯的权威身份,言词凿凿点明自己是《马氏文通》作者;是他讲友爱送与乃弟获名的。可是,问题又来了,马建忠当时已颇具盛名,他精通并非仅是拉丁文,更精通于英m、法语文和希腊文;还曾助李鸿章办洋务,赴印度、朝鲜处理外交事务,并先后出任轮船招商局会办、上海机器织布局总办。他的代表作《适可斋纪言纪行》的影响,也是很广泛的。因此可以说,《马氏文通》说是马相伯让与兄弟署名,似乎难以成立,何况从传统文化而言,中国正宗的知识层又是颇忌盗名窃誉行为的。
因此,学界对此书作者提出了另一说,即马相伯、马建忠合著说。
所谓“合著说”,就是共同著作,一人署名。此说最初见于上海《申报》1932年5 月27日所载访问马相伯的一篇谈话,“讲到《马氏文通》,是吾弟眉叔经二十年长期的记录,与我切磋而成的,但所发表的只是十分之二。
《马氏文通》虽是一部古今特别之书,但还够不上称是文规,只称是造句法而已“(《九三老人马相伯记录》)。此后,张若谷等走访马相伯,在谈及《马氏文通》也大致宗此说,由此在三十年代先后诞生的”马相伯事迹“,多有称该书为两人合著:1898年,”先生与眉叔(按,马建忠字)合著《马氏文通》十卷脱稿“。
(张若谷编著《马相伯先生年谱》)
“是年冬,先生与弟积二十年而成之《马氏文通》前六卷初版行世;先生爱弟才华,令独署其名”,“翌年冬,后四卷亦付梓。”(方宗垣《马相伯先生事略》转引方豪编《马相伯先生文集》)
“《马氏文通》一书,以西洋文化释中国古籍发凡起例,理顺冰释,所诣在王氏《经传释词》、刘氏《助词辨略》以上,实先生与眉叔共成之,而卷端未尝署名,盖先生欲奖成眉叔先生,不愿分其盛誉也”。(钱智修《马相伯先生九八岁年谱》,《中央日报》1938年5 月16日)
值得注意的是该书无论是称马相伯一人实作或他与马建忠合作,但都署名是马建忠,此处,出自诸家所述的马相伯让誉与乃弟动机却是大相径庭,有称是“神父出家人,不愿出名”,有称是“爱弟才华”或“不愿分其盛誉”,孰是孰非,尚待考信,而更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一人著或两人合著,都是出自马相伯之口,旁人都是以此为自己著作作依据的,须知当时之马相伯,虽然年过九十,但思维清晰,记忆颇强,且他的道德风貌,堪属上品,那末他却因何说法不一呢?
(盛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