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但她的心情可还是阴晴不定。
“我已经知道华儿无恙,我去见他,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万一他是真的受伤呢,林无双不在他的身边,谁来为他看护?”
终于她抛开了心中的顾虑,迎着朝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走过了六七十里山路,没有碰见清兵,没有碰见义军,什么人也没见着,山谷静得出奇,云紫萝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芦谷终于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现了一幅厮杀过后战场上悲惨的图景。
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黄沙绿草,还未凝结,在地上缓缓的向前流动,血腥气味,熏得她直想作呕。头顶上盘旋着一群一群的乌鸦,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云紫萝大声的叫。
没人回答,她也没有在尸堆中发现孟元超。
他是在伏击战成功之后回去了呢,还是受了重伤隐匿在她所未曾发现的战场一角呢,还是,——唉,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业已杀身成仁了呢?
她从谷口一直深入侦查,有战马倒毙路旁,有刀枪散满地上,有旌旗委弃泥沼,有血渍断断续续的像一条线伸向山边,……渐渐,尸体没有发现了,血线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没有找着她的孟元超。
密林深处,孟元超渐渐有了知觉,似梦非梦的醒了过来。高逾人头的野茅和一枝枝刺向天空的树枝,映入他的眼帘,好像是无数长枪利剑;黑压压的丛林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奔驰。当然这只是他的幻觉,实际上那不过是嗓耳的鸦声。
似梦非梦,兵器碰击的声音,战马哀鸣的声音,厮杀的喊声,恍恍惚惚的,幽幽远远的,还好像在山野之间回旋起伏。“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起来了,他是追杀敌军的主帅,中了敌兵的弓箭的。
“那个黄总兵倒是很能打仗,不过他终于还是给我们打败了。”孟元超从心里笑了出来,不过他却是不能动弹。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时间。
“我的弟兄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见?他们是在继续追杀敌人吗?”
他不知道这场狙击战早已结束了,他的这支部队击败了多于他们五倍的敌兵,伤亡也很不小,为了恐防敌方的主力来援,他们已经撤退了。在那个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不可能找到每个受伤的战友,他的战友以为他武艺高强,早已突围了。他们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从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烟。受伤的人不会觉得饥饿,但焦渴却是十分难受的。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润润他的喉咙。
渴得实在难受,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伤,有一次伤得甚至可能比这次还重。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醒过来,但一醒来就有他的师妹吕思美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创药了。用不着他开口说话,就知道拿水给他喝。而现在他却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围莫说人影,连野兽的影子也见不着。因为它们早已在两日之前就给大军的厮杀吓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尔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发出噪耳的啼声。幸而他还没有变成腐尸,这里受伤的又只是他一个人,没有别的尸体。否则那些乌鸦也会飞下来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可就是叫不出来。但就是叫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处,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
“要是无双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无双本来要跟他一起,参与这次战役,是他强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为这次战事的凶险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愿意林无双跟他也冒凶险,但现在他却禁不住想起她了。
“马革裹尸,战士正当如此!”孟元超心里想遁:“只要能够打败敌人,我还有什么遗憾?”
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么?这霎那间,他平生的经历一一都涌上了心头。“紫萝现在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愿她与缪大哥能偕白首。她这一生遭受许多苦难,这都是我连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伤口在痛,喉咙在冒烟,心里则在胡思乱想。孟元超越来越是感到难受,终于抵受不住苦痛的前熬,神智又在渐渐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奇迹发生,孟元超只觉遍体清凉,当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样,说不出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