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耿照果然做了一个恶梦,梦中恰似往日的光景,他和表妹在阳谷山中姻缘石下嬉戏。他们追逐蝴蝶,采撷野花,濯[zhuó]足山溪,朝霞染红了溪水,碧波微漾,形成了七彩虹霓般回旋着的层层圈环,各种各式奇妙悦眼的石子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宝石,堆成了水底的宝藏。耿照跳进水中,拾起一颗最美丽的宝石,献给表妹,倾吐他心中的情意。不料表妹突发娇嗔,骂道:“这不是宝石,是假的。你把你对我的爱心比作宝石,你的心也是假的。你的甜言蜜语,是天上的彩虹,美丽得很,却最易消散。总之,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假的。你给我滚开!”突然,美丽的表妹,变成了狰狞的夜叉,一抓撕裂了他的衣裳,要吸他的血,要嚼他的心,他也不知怎的,突然记起了表妹是他的杀母仇人,现在撕裂他的衣裳,就是要抢他父亲的遗书,他可以甘心受表妹咀嚼,但这份遗书却万万不可遗失,于是,他大叫一声,“啪”的一下,将表妹的手按住!
眼睛睁开,光天化日,哪里有表妹的影子?在他眼前的却是那位如花似玉的连姑娘,他正在紧紧地按着她的手,而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胸前。耿照满面通红,连忙将手拿开,手指触着纽扣,忽然发现自己的衣纽,果然有两颗已经解开,耿照心头卜卜地跳,这刹那间竟不知是梦是真,他慌忙一咬指头,“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很痛,这才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了。
那少女的心头也是卜卜地跳,问道:“你,你这是干吗?”耿照道:“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有人抢我的——我的东西,”他几乎把“遗书”两字,说了出来,幸而醒觉得快,话到口边,方才改了。那少女笑道:“原来你是在做恶梦,却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见你呼吸紧促,也想到你可能在作恶梦,但不敢把你唤醒,所以解开你两颗衣纽,让你舒畅一些。”耿照心里暗道:“原来如此,你也几乎把我吓了一跳。”
骡车继续前行,不久天色入黑,那少女道:“你身上带伤,若找一处人家役宿,易惹猜疑,不如你就在车上睡吧。我继续赶车,这样也可以走得快些,早点到天宁寺。”耿照喜道:“你真想得周到,可是我怎能累你不得安眠。”那少女道:“你睡着了我给你守夜,我若困倦,随便靠着一棵树打个吨儿也就行了。”耿照又是感激,又觉过意不去,歉然说道:“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不但救了我,还保全了我母亲的遗体,现在又这样细心地照料我,我来生变作牛马,也难报你的大恩。”
那少女皱眉道:“不准再提一个‘恩’字,你我二人的母亲情如姊妹,我也早已把你当作兄弟一般了。嗯,你今年儿岁?”耿照道:“十八岁了。”那少女道:“哪个月生的?”耿照怔了一怔,不知她何以要这样仔细查问,答道:“九月生的。”
那少女道:“我和你同年,我是二月生的。”她笑了一笑,接下去说道:“不准你再和我客套的。我的名字叫清波,你叫我名字便行了。”耿照插口道:“这怎么可以?”“要不然,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我比你早出世半年,凭着你我两家的交情,这一声‘姐姐’大约我还可以受得起。”耿照喜道:“这正是我心里想的,只怕冒昧,不敢先提。我一无兄弟,二无姐妹,你肯认我做弟弟,那是最好不过。”当下就叫了她一声“姐姐”。连清波笑靥如花,也叫了他一声:“弟弟”,说道,“照弟,那你以后可要听姐姐的话了。”
骡车进入一处树林,连清波道:“天刮风了,恐怕会下雨。
咱们就在林子里过一晚吧。你连日受惊,听我的话,定下心神,好好睡一觉吧。”说罢,便自下骡车。耿照道:“你呢?”连清波笑道:“我总不成也睡在车子里吧?这里林深树密,纵有风雨,也可以遮蔽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给你守夜。”耿照面上一红,心中极是感激,想道:“这位连姐姐既是女中豪杰,又能处处以礼自持,当真难得!”
夜风中送来的香味,树林里虫声卿卿,鸟语嗽嗽,似乎在合奏“安眠曲”,他心情一松,不久就熟睡了。这一觉直到天明,连梦也没有一个。
他睁开眼睛,阳光已从树叶缝中透下来,林子里一片寂静,他叫了一声:“连姐姐。”不久,就见连清波跑来,含笑问道:“你醒来了,昨天睡得可好?”
连清波脸有风尘之色,衣角鬓边,还沾有一些尘土,未曾拂拭干净,耿照道:“多谢你,我睡得很好。咦,你怎么却像跑了远路归来的样子?昨晚未曾睡过吗?”连清波心头跳了一下,想道,“他虽然是个未出过道的雏儿,心思倒很细密。”当下笑道:“幸好昨晚没有下雨,我去猎了一只野兔,早烤熟了,给你作早餐。”耿照与她分食兔肉,心里好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