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叹了口气,道:“这丫头难道是天生的贱命?”客氏幽幽说道:“你不要这样说。其实以前在乡下的日子虽然苦些,也有它的好处。”魏忠贤淡淡一笑。客氏续道:“想起以前,咱们在乡下何等风流快活?”魏忠贤笑道:“你现在何尝不风流快活?”客氏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我是说现在可要比从前操心多了,既要提防东林党人的攻击:又要担心皇帝长大之后,咱们的权位不能久长,听娉婷说,这小皇帝身子虚弱,只怕性命不久,若换了新皇帝,咱们的下场如何,还不知道呢!”魏忠贤大笑道:“现在满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儿,便是我的门生,我又掌管东西二厂,新皇帝又怎么样?谁听话咱们就给谁做皇帝。哈哈,想当日我在乡下被人骂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岁”,哼,不止是“九千岁”,连“万岁”也在我这个”九千岁”的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无笑容,续道:“而且还要担心刺客,像今天晚上,连娉婷都给弄伤,真把我吓死了。不是说笑话,我简直觉得比起以前在乡下和你偷情之时,还更担心害怕!”魏忠贤又是一阵大笑,道:“那么说来,你当年还是不要进宫做乳母的好:而我,净了身做太监,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贪囡富贵,咱们在你那痨病鬼丈夫死了之后,可以光明正大住在一块,多养几个胖娃娃,俺魏忠贤也不至于断子绝孙,现在有一个贱丫头,而且还不能叫她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亲。”
客娉婷一路听一路发慌,听到这里,只觉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绝未料到魏忠贤这奸阉竟是她的生身父亲,一时间愤怒,羞惭、受侮屏、受损害,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如给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脸上一般,比死还要难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从此永不见人。她掩着脸孔几乎哭出声来,无心再听,转身便跑,刚绕过回廊,忽见一条人影,疾如鹰隼的从琉璃瓦面飞来,客娉婷缩身在盘龙大柱之后,看清楚这人影乃是慕容冲,奇道:“这样深夜,他还来这里做什么?”慕容冲飞身攀上了客氏寝官外面的大梁,蜷伏不动。客娉婷这时情绪十分激动,也不愿现身和慕容冲招呼,绕过回廊,拐了两个弯,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床上,痴痴默想。
且说慕容冲在铁飞龙与玉罗刹走后,扑灭了乳娘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铁飞龙掷他的那柄匕首一看,只见匕首尖端,穿着一张纸片,上面写道:“我约你在己日后中午时分,在秘魔岩单打独斗,双方不许邀请帮手助掌,敢来是英雄,不敢来是狗熊“铁飞龙白。”慕容冲气道:“铁老贼欺我太甚,我胜不了你也不见得会败在你的手上,怕你什么?”随手把纸片一团,丢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冲接到这样一个劲敌的比武邀帖,必然潜心细想破敌之法。可是今晚他的思想却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铁飞龙在青阳宫当众大骂的声音:“魏忠贤,你这通番卖国的奸贼!”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块大石,激起了波涛。
“魏忠贤到底是不是通番卖国的汉呢?”慕容冲想。他想起了当铁飞龙大骂之后,魏忠贤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贤和应修阳连城虎等聚谈,常常将他撇开的事,愈想愈可疑,心道:这铁老贼虽然横蛮,但在武林中却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会胡说乱道。
慕容冲是甘肃回人,天生神力,后来被西北的独行大盗焦蛮子收为徒弟,练了鹰爪功和铁布衫,又到昆仑山定虚大师门下学了七十二路神拳,从此闯荡江湖,声名大起。后来神宗开榜招考禁卫军,他想图个功名,封妻荫子,便进京投考,又得人保荐,便在禁卫军中当上了一名“都指挥”,一做便做了十余年。
慕容冲武功虽然极高,可是不善巴结,而且他又自恃本领,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挥”,始终不得升级。直到魏忠贤握权之后,知他武功确是高强,想把他收为已用。于是一升就把他连升三级,不到半年,便做到了东厂的总教头。慕容冲满脑子富贵功名之念,得魏忠贤一手提拔,当然感激。可是他也还有几分梗直,对魏忠贤的残害忠贤,有时也会反感。但虽然如此,他求富贵功名之念,压倒了那一点善良正直之心,于是不自觉的被魏忠贤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当慕容冲想起了魏忠贤确有私通满州的嫌疑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波动了。他想:“若然魏忠贤真是汉奸的话,岂不连累我也蒙了恶名?”要知慕容冲素以英雄自命,虽然其实他不过是权门鹰犬,但自己却不自知。这时他一想再想,苦闷非常。想离开魏忠贤又舍不得目前地位,若不杂开,又怕魏忠贤真是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