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若使蛮劲,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根肋骨,于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小了两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只觉一颗心跳如同得打鼓一般,几欲晕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来再说。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甚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可是世上确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洞之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奸计,从悬崖上直堕下去,霎时间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龄奸诈无比,却一见面便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他自骂该死,其实却在奋力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势稍为减缓,着地时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晃晃,实是身不由己,全无半分着力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顷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进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别,便系于这一刻关头,但见丈许之外有个大雪堆,这时自也无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还是一块白色岩石,当即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向那雪堆扑去,身形斜斜划了道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他苦练了五年有余的九阳神功便于此时发生威力,借着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急纵,但从那万寻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齐折断。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了。”他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吸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甚么,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疗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必步步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岂能再如此幸运,终能大难不死。”到得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犬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甚么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一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奔跑。张无忌想起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他有心出手相救,苦于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到他身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但听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恶犬咬得很厉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处,“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甚么追你?”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近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朱九真和卫璧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声唿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