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国医学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为困难的部门。)
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阴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
张无忌见他劳神焦思,十分苦恼,心下深为感激,又是不安,说道:“胡先生,你已尽心竭力为我驱毒。世上人人都是要死的,我这散入三焦中的阴毒驱除不去,那是命数使然,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一命而有损身子。”胡青牛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们明教、天鹰教,我几时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显得我‘蝶谷医仙’无能。我要治好你之后,再杀了你。”张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但知他说出了口,决计不再变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的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救到后来却不对了。我救活了的人,竟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有一个少年,在贵州苗疆中了金蚕蛊毒,那是无比的剧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且临死之前身历天下诸般最难当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又把我的亲妹子许配给他为妻。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日正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张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胡青牛咬牙切齿的道:“他……他便是华山派的掌门人鲜于通。”张无忌道:“你怎么不去找他算帐?”胡青牛叹道:“我前后找过他三次,都遭惨败,最后一次还险些命丧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机智绝伦,他的外号便叫作‘神机子’,我实在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身为华山派掌门,人多势众。我明教这些年来四分五裂,教内高手自相残杀,个个都是自顾不暇,无人能够相助。再说,我也耻于求人。这场怨仇,只怕是报不成的了。唉,我苦命的妹子,我自幼父母见背,兄妹俩相依为命……”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张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醋无情之人。”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日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泄漏给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无忌本想顶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遭遇之惨,亦不下于己,便道:“我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他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身进了内堂。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寒毒总归难以驱除,即以精深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见他善解人意,山居寂寞,大是良伴,便日日指点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方脉针炙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性奇高,对《黄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炙经》、《太平圣惠方》、《灸甲乙经》、孙思邈《千金方》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遇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到二十岁,该当便能和华佗、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言下之意自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张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高明医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又盼能令俞岱岩不必靠人扶持,能自己行走。这是他的两大心愿,若能如愿以偿之后自己寿元再尽,也无所憾了。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有余,张无忌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病况颇有起色,十分欣喜,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日子,以求痊愈。张三丰和六名弟子各有衣物用品相赠,都说对他甚是想念记挂,由于门派有别,不便前来探视。张无忌对太师父和六位师叔伯也是思念殊深,恨不得立时便回武当山去相见。常遇春又说起谷外消息,这年来蒙古人对汉人的欺压日甚,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时江湖上自居名门正派和被目为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是愈趋激烈,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是稍住数日即去,似乎教中事务颇为忙碌。一日晚间,张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医书《此事难知》,觉得昏昏沉沉的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更觉头痛得厉害,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药物来食,走到厅上,只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他吃了一惊:“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是生了病啦。”一搭自己脉搏,却无异状,更是暗惊:“莫非我阴毒发作,阳寿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