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讲得够详细了,但说到对这篇寓言的全部思想进行分析,并且把这些思想当中的每一个思想所依据的基本观念归纳出来,这还是不够的。不过,谁又觉得需要这样分析给年轻的人听呢?我们当中没有哪一个人讲哲学竟会讲到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所以,我们现在就接着谈它的寓意。
我要问一下,对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需要告诉他们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吹牛拍马或撒谎骗人?我们至多只能告诉他们说,拿小孩子逗着玩或暗中嘲笑他们傻里傻气的人,确实是有的;但是,一块奶酪就把整个事情弄糟了,因为你不是在教他们怎样把自己的奶酪紧紧地含在嘴里,而是教他们怎样想办法把别人嘴里的奶酪汁出来。这里,我又提出了我的第二个怪论;而且,这个怪论的重要性是不亚于前一个怪论的。
只要你长期同曾经学过寓言的孩子在一起,你就可以发现,当他们有机会把所学的寓言拿来应用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同寓言作者的意图完全是相反的;对于你想纠正或防止的缺点,他们不仅满不在乎,而且还偏偏喜欢为非作恶,以便从别人的缺点中得到好处。在前面所讲的那个寓言中,他们一方面嘲笑乌鸦,而另一方面却非常地喜欢狐狸;在第二个寓言中,你以为他们会拿蝉来做学习的榜样;不,他们选择的榜样是蚂蚁。谁也不喜欢丧失自己的体面,他们想担任漂亮的角色;这是自爱的选择,这是很自然的选择。但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多么可怕的教育啊!在一切怪物中,最可恶的怪物莫过于一个又悭吝又心狠的小孩子,他既能料到别人会问他要什么东西,而且也懂得什么东西应该拒绝拿给别人。蚂蚁更厉害,它甚至教他在拒绝的时候还要把人骂一顿。
在所有的寓言中,狮子通常是一个最显要的角色,孩子在学了这些寓言之后,就想做狮子;当他主持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学狮子千方百计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但是,当他学到蚋把狮子搞垮的时候,他的想法就不同了,他就不愿意做狮子而愿意做蚋了。他将来要学它在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别人时,就把他叮死。
学了《瘦狼和肥狗》这个寓言后,孩子们不仅不象你所想象那样把它作为一种谦逊的教训,反而认为这个寓言是在教人放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我曾经看见过有人拿这个寓言来折磨一个小女孩,想用这个寓言教她乖乖地听大人的话,结果使那个女孩子很伤心地哭了一场。起初大家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哭,到最后才明白了她哭的原因。原来,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受人的束缚已经受够了,她觉得她脖子上的皮都被锁链磨破了,她哭她不是一只狼。
所以,第一个寓言的寓意在孩子们看来是教人卑鄙奉承,第二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残忍无情,第三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做事不公正,第四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嘲笑讽刺,第五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不服管束。最后这个寓言,对我的学生来说固然是用不着,但是更不宜于用来教你的学生。当你拿一些自相矛盾的寓意教他们的时候,你想你这番苦心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不过,所有这些寓意在我看来固然是构成了反对寓言的理由,然而在你看来也可能恰恰是它们应该得到保存的原因。社会中需要有一种口头的教训,也需要有一种行动的教训,而这两种教训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见之于一问一答地教训一阵就算了事的问答教义;后者则见之于拉封登给孩子们写的寓言和给母亲们写的故事。同一个作者把这两者都教训了。
拉封登先生,让我们商量一个两全的办法。我,我本人答应选读你的书,而且很喜欢你,要从你的寓言中受到教益,因为我相信我不至于误解它们的目的;至于我的学生,请允许我一个寓言也不让他去学;如果你要我叫他去学,那你就首先要给我证明尽管那些寓言中的事物有四分之一是他不懂的,但他学了还是对他有好处;证明他学习他可能懂得的寓言时不会误解它们的意思,证明他学了以后不仅不会上人家的当,而且还不学歹人的样子。
我这样使孩子们摆脱了种种的功课,从而就替他们消除了使他们最感痛苦的原因:读书。读书是孩子们在儿童时期遇到的灾难,而你却单单要他们在读书中消磨他们的时间。爱弥儿长到十二岁还不大知道什么叫书。也许有人说:"至少他应该识识字呀。"我同意这种说法;当读书对他有用处的时候,他是应当识字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读书除了使他感到厌烦以外,是没有其他好处的。
如果你不勉强孩子们照你们的话去做,他们就不会去学那些在现时对他们既无趣味也无用处的东西;否则,有什么动机可以促使他们去学呢?对不在眼前的人讲话和听他们讲话,以及不经过中间的媒介而把我们的感情、意志和希望远远地传达给他们,是一种艺术,这种艺术的用处是各种年龄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是什么奇怪的原因使这样一种如此有用和如此有趣的艺术变成了孩子的一项刑罚呢?那是因为你采取了强迫的方法叫他去学它,是因为你硬要他把它用之于他不了解的事物。一个孩子不论多么好奇也不可能好奇到自己去练习使用你拿来折磨他的这个工具;但是,只要你能够用这个工具去增进他的快乐,即使你不许可他用,他也是马上要去用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