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而为是求“通”。怎么样算通?我的意思是能读一般的文言作品,不是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这两种要求距离很远。严格说,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的人也许一个也没有。古籍中有不少错简、误字且不说,只说文字不误的,汉、宋不少儒生毕生用力于训释,到清朝,还会出现《经义述闻》、《古书疑义举例》之类的著作,可见确切理解是如何不容易。退一步看,只就断句说,《二十五史》和《资治通鉴》是近年来由名家多人斟酌的,可是标点还是间或有误。所以只要求“能读”,即基本了解,容许有少数词语拿不准。再一点是只限“一般文言”,就是把特别艰深的除外。艰深有种种情况:(1)甲骨文、金文、《尚书》、《仪礼》之类,时代过早,词语、句法与后来的通行文言不同,难读,要除外。(2)有些作品是专业性质的,如《史记天官书》、医学书《黄帝内经素问》之类,没有专业知识不能读,要除外。(3)此外,还有一些文言作品,时代未必早,如唐朝樊宗师、现代章太炎的有些文章,故意求艰涩,很难读,也要除外。这样,我们无妨举个正面的例,算个标准,比如你到图书馆或书店,遇见《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志异》,借回来或买回来,读,恰好有个儿童在旁边,问你里边讲的是什么,你用现代语给他介绍内容,说得明明白白,你就算“通”了。
这个通的标准不算高,自然,就积土成山的历程说也不能算低。就以这种程度而论,对写现代语有没有好处呢?很难说。概括地说,应该有些好处,因为就表达方法说,文言词语丰富,行文简练、多变化,这正是现代语需要吸收的。吸收,有时候是无意的,正如学现代语,某种说法熟了,会无意中从口中笔下冒出来;也可以是有意的,举个最细小的例,因为通文言,你就避免用“涉及到”“凯旋而归”之类,因为“及”就是“到”,“旋”就是“归”,用不着叠床架屋。至于具体说,有没有好处就不一定,因为所谓吸收,还要看怎样吸收。简单说,“化”入好,“搀”入就未必好。化入是不露痕迹,现代语的文章里有文言来客,看起来却像一家人。搀入不然,是硬拉些文言词语,以求文诌诌(有些扭捏的写景文就是这样),结果像是缨帽与高跟欢聚一堂,看起来很别扭。能化不能化,与对文章的看法有关,这有如觉得细腰美,因而就不吃饭。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语文程度的高低:高就容易化,低就不容易化。
通,能化,学文言对于写现代文有好处。如果这种认识不错,本篇开头提到的两种意见之一的对错就容易判断,这意见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大有助益。判断是:必须学通了并善于利用才能有助益。所谓善于利用是:(1)对于文言的优点确是有所知,有所得;(2)能够有意或无意地化入现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