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既具备历史的思辨,又富有人生的哲理;既充满着书斋里的睿智,又洋溢着生活中的气息;亦庄亦谐,亦雅亦俚;庄而不病于迂腐,谐而不阑入油滑;雅是通俗的雅,俚是规范的俚;显示出词的胸襟之大、见识之高、性格之爽、学养之深,显示出词人具有驾驭各种不同类型语言艺术的非凡能力。
辛词尤善用典故和化用前人成句,本篇就是一个突出的范例。“吾衰”句用《论语》,是经:“须富”句、“暂忘”句用《汉书》,“富贵”句用《晋书》,是史:“佚老”用《庄子》,是子:“亦好”用唐诗,是集。——一首词中,四部都用遍了。就时代而言,从春秋、战国、汉、晋、唐、五代一直用到宋。就文体言,自诗、文一直用到和尚语录、民间谣谚。就用法而言,或整用成句,或提炼文意,或增减字面,或翻换言语。在此道上,词人真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
宋代,封建帝王用较优厚的经济待遇来笼络武将和士大夫们,以换取他们的忠勤服务,因此,官僚地主置田庄、营第宅、蓄家妓之风盛极一时。而当时发达的城市商业经济畸形繁荣的色情业,又大大刺激了纨绔子弟的消费欲望,把他们的胃口吊得很高。红烛呼卢,千缗买笑,在“销金锅”里荡尽祖产的不肖子孙处处皆是。“君子之泽”往往二世、三世而斩,不待五世了。北宋沈括《梦溪笔淡》卷九《人事》记载过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将军郭进的新建府第落成,大开筵席,不但请木工瓦匠与宴,而且让他们坐在自家子弟们的上位。有人问道:公子们怎么好同匠人为伍呢?郭进指着工匠们说:这是造房子的。又指着子弟们说:这是卖房子的,当然应该坐在下风。进死后不久,府第果然落入他人之手。郭进者流,看问题不可谓不透彻,做事情不可谓不通达,然而既有先见之明,那又为何还建造府第呢?既然建了,又为何不能对子弟们严加管教,使之成器?相比之下,词人能够不措意于营置田产,且“犬子”嘟嘟囔囔时乃能赋词骂,真算得上是一位高明的家庭教育专家了。这在封建时代真是难能可贵,即便对于今天的人们,恐怕也还有一定的教育意义呢?
☆ 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辛弃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
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待燃犀[xī]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
元龙老矣!
不妨高卧,冰壶凉簟。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
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辛弃疾词作鉴赏
祖国的壮丽河山,到处呈现着不同的面貌。吴越的柔青软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闽粤的万峰刺天,又仿佛象森罗的武库。古来多少诗人词客,分别为它们作了生动的写照。作者的这首词就是一篇杰作。
宋代的南剑州,即今延平,属福建。这里有剑溪和樵川二水,环带左右。双溪楼正在二水交流的险绝处。要给这样一个奇峭的名胜传神,很不容易。作者紧紧抓住了它具有特征性的一点,那就是“剑”,也就是“千峰似剑”的山作了全力的刻画。而剑和山,又和作者融在一起,上阕一开头,就象从天外飞来的将军一样,凌云健笔,把上入青冥的高楼,千丈峥嵘的奇峰,掌握在手中,写得寒芒四射,凛凛逼人。而在宋室南渡时,作者一人支柱东南半壁进而恢复神州理想,将其又隐然蕴藏于词句里,这是何等的笔力。
“人言此地”以下三句,从延平津双剑故事①翻腾出剑气上冲斗牛的词境。又把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清寒景色,汇集在一起,以“我觉”二字领起,给人以寒意搜毛发的感觉。然后转到要“燃犀下看”(见《晋书。温峤传》),一探究竟。“风雷怒,鱼龙惨”,一个怒字,一个惨字,紧接着上句的怕字,从静止中进入到惊心动魄的境界,字里行间,跳跃着虎虎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