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片起二句,从思家转到思念仲高。“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巧妙地借“寄语”流水来表达怀人之情。红桥,在山阴县西七里迎恩门外,当是两人共出入之地,词由桥写到水,又由水引出扁舟;事实上是倒过来想乘扁舟沿流水而到红桥。词题是寄仲高,不是怀仲高,故不专写怀念仲高专写怀念高,只这二句,而“兄弟”一呼,已是情义满溢了。
况寄言只凭设想,相寻了无定期,用笔不多,而酸楚之情却更深一层了。陆游离开南郑宣抚使司幕府后,经三泉、益昌、剑门、武连、绵州、罗江、广汉等地至成都;又以成都为中心,辗转往来于蜀州、嘉州、荣州等地在奔波中年华渐逝,已年届五十,故接下去有“行遍天涯真老矣”之句。这一句从归乡未得,转到万里飘泊、年华老大之慨。再接下去二句:“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典故用自杜牧《题禅院》诗:“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陆游早年即以经济自负,又以纵饮自豪,同于杜牧;如今老大无成,几丝白发,坐对茶烟,也同于杜牧。身世之感相同,自然容易引起共鸣,信手拈用其诗,如同已出,不见用典的痕迹。这三句,是向仲高告诉自己的生活现状,看似消沉,实际则不然。因为对消沉而有感慨,便是不安于消沉、不甘于消沉的一种表现。
这首词从寄语亲人表达思乡、怀人及自身作客飘零的情状,语有新意,情亦缠绵,在陆游的词中是笔调较为凄婉之作。它的结尾看似有些消沉,而实际并不消沉,化愤激不平与热烈为闲适与凄婉,又是陆诗与陆词的常见意境。
☆ 谢池春
陆游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
阵云高、狼烟夜举。
朱颜青鬓,拥雕弋西戍。
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
漫悲歌、伤怀吊古。
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
叹流年又成虚度。
陆游词作鉴赏
乾道八年(1172),陆游四十八岁,那年二月,由夔州(治今四川奉节)通判转任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的干办公事兼检法官。同年十月,因王炎被召还,幕府遭解散,游于十一月赴成都上新任。宣抚司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是当时西北前线的军事要地。
陆游在这里任职,有机会到前线参加一些军事活动,符合他的想效力于恢复旧山河事业的心愿。所以短短不到一年的南郑生活,成为他一生最适意、最爱回忆的经历。
这首词是陆游老年居家,回忆南郑幕府生活而作。陆游在南郑,虽然主管的是文书、参议一类工作,但他也曾戎装骑马,随军外出宿营,并曾亲自在野外雪地上射虎,所以他认为过的是从军生活。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抱着“莫作世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和高子长参议道中二绝》)的一举收复西北失地的雄心。词的上片开头几句:“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都可以从他的诗中得到印证:“如《书事》的”云埋废苑呼鹰处,雪暗荒郊射虎天“,《蒸暑思梁州述怀》的”柳阴夜卧千驷马,沙上露宿连营兵。胡笳吹堕漾水月,烽燧传到山南城“,《秋怀》的”朝看十万阅武罢,暮驰三百巡边行。马蹄度陇雹声急,士甲照日波光明“,等等。上面几句词写得极为豪壮,使人颇感振奋。但全词感概,也仅止于此。接下去一句:”笑儒冠自来多误“,突然转为对这种生活消失的感慨。
其一反前文的情况,有如辛弃疾《破阵子》词结尾的“可怜白发生”一句。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为本句词语的出处;作者《观大散关图有感》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丈夫毕此愿,死与蝼蚁殊。志大浩无期,醉胆空满躯”,则可为本句内容的注脚。这犹如一个晴空霹雳,作者的豪气与热情顿时灰飞烟灭。
承上片的歇拍,下片写老年家居江南水乡的生活和感慨。“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愿望落空,作者被迫隐居家乡,泛舟镜湖等地,以自我解闷消遣。与他的《鹊桥仙》词写的“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候,独去作江边渔父”,《渔父》词写的:“石帆山下雨空濛三扇香新翠箬[ruò]逢。苹叶绿,蓼花红,回首功名一梦中”,意境相同,只是说得更为简淡而已,其失落感跃然纸上。“漫悲歌、伤怀吊古”,以自我宽解作转笔。“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无奈“抽刀断水水更流”,自我宽解反而更愁,只好……,又回到感慨作结。为什么无际的江南烟波的美景,还不能消除对秦关的向往?老年的隐居,还要怕什么流年虚度?这就是因为爱国感情强烈、壮志不甘断送的缘故。这种予盾,是作者心灵上终生无法弥补的创痛。他对秦关、汉苑的关注,缘于何?正如他的《洞庭春色》词写的:“洛水秦关千古后,尚棘暗铜驼空怆神。”《闻雁》诗写的:“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一句话,就因为这些河山长久无法收复。
这首词上片念旧,以慷慨之情起;下片写现实,以沉痛之情结。思想上贯穿的是报效国家的红线,笔调上则尽力化慷慨与沉痛为闲淡,在作者的词作中,是情调比较宁静、含蓄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