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她和另一女警突然敲响了握火亭的木门。我并未告诉她地址,惊疑询问,她笑曰——有你电话就够了。我调阅了你的资料,觉得你没有说假话;你这人还不错,带朋友顺路来看看你。
当夜,俩着装女警借走了我的两本书,以便再来有借口。之后,家父来住院,吾母移来小驻。再之后,我被密捕于大街上。而书,她们还没来得及还。
之后不久,大姐就接走了父母,搬走了我残存的书籍杂物;又一个书斋就这样结束了。一个朋友后来来信说,我失踪之后,他曾经路过我的门前,他说“看见你的母亲在斜阳下磨刀,白发枯槁,似乎有泪水滴落在磨刀石上。我不忍去打扰她,便默默走了”。
记得那年秋望寒山,我曾经填词怀念这个鹤楼下的短暂客居——小街画栋,记青琐邀月,当年曾住。红毯朱帘书四壁,高卧独听风雨。席地谈诗,拈花赌酒,斗室留佳侣。黄昏吹笛,有人尝识清趣。倏尔鹤往云飞,曲犹未散,迁客无归路。瞩目青山秋色里,掩映旧时门户。灯火阑珊,笙歌缥缈,槛外空凝伫。凭篱惊问,百年身寄何处?
那时在阁楼上,最爱来席地对卧的是李斯。这厮经常三更半夜和嫂子一言不合,便私奔来此,且奇怪地要和我酒后笛箫对奏。我们少年时都是在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待过的,乡下孩子胡乱会一点民乐也是常事。但手艺荒疏已久,这会儿再来深宵吹笛引鹤,确确乎太杀风景。派出所只有在此际,实在听怕了我们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才会来拍门求饶。
关于握火亭的故事,还有个结尾。那个女警后来又通过我的一个警界哥们儿找到了我,请我去吃麦当劳,并带回了当年借走的书籍。我抱歉地玩笑说,当年确实不是想打进敌人内部而接近你的,只是朋友们的一个赌局。她也豁达开朗,笑说我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先生就是当初那五封信的主人之一。
尘世间的际遇,于我算是略显一点奇特的。冥冥之中我和一些房屋的缘分,似乎始终难以久长。只有朋友和书,磕磕绊绊地总能伴随终生。虽然也会走丢一些,散佚一些,但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要白头偕老互送花圈的了。